都铎三部曲
镜与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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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英] 希拉里·曼特尔 出版社: 上海译文出版社 原作名: The Mirror and the Light 译者: 刘国枝 / 虞涛 出版年: 2023-2 页数: 784 定价: 168 装帧: 精装 丛书: 希拉里·曼特尔作品 ISBN: 9787532790562
内容简介 · · · · · · ★十年磨一剑,两届布克奖得主希拉里·曼特尔的“天鹅绝唱”——
“都铎三部曲”(《狼厅》《提堂》)之终篇,揭开都铎王朝血腥黑暗的王朝秘辛
★他既是捕食者,也是猎物;他在过去与现在、皇权意志和个人视野之间激烈斗争:通过抗争、激情与勇气塑造一个现代国家。可是,在君王残酷多疑的凝视下,谁又能坚持,谁又能幸免?
★细腻绵密的散文风格交织着惊心动魄的笔触,曼特尔书写了“教父式”枭雄托马斯•克伦威尔的传奇一生
★《纽约时报》《华盛顿邮报》《时代》周刊《卫报》年度图书
《纽约时报》畅销书排行榜第一
★当克伦威尔凝视深渊之时,深渊也在凝视着他
“我在皇帝那儿有何所求呢,他是全世界的皇帝吗?陛下是唯一的君王。是其他国王的镜与光。”
作者简介 · · · · · · 希拉里•曼特尔,英国作家,2009、2012年分别凭借历史小说《狼厅》和《提堂》两次摘得布克奖,“都铎三部曲”系列的第三部《镜与光》于2020年3月出版。曼特尔是首位两次获得布克奖的女性作家,此前只有J. M. 库切和彼得•凯里两度获此殊荣。
1974年,希拉里•曼特尔开始创作生涯。第一部出版的小说《一个更安全的地方》重现了法国大革命的恢弘场面,获1992年《周日快报》年度小说奖。1995年《爱情实验》获霍桑登奖。2005年《黑暗深处》入围英联邦作家奖和橘子奖短名单。2003年出版了以童年生活为主题的短篇小说集《学说话》。迄今为止,希拉里•曼特尔已经出版十二部长篇小说、两部短篇小说集和一部自传。2014年出版短篇小说集《暗杀》。2006年希拉里•曼特尔受封大英帝国司令勋章(CBE),2014年受封大英帝国爵级司令勋章(DBE)。2022年9月,曼特尔因病去世。
目录 · · · · · · 目录 人物表001 谱系表001 第一部
- 失事(I)003 伦敦,1536年5月
- 救援022 伦敦,1536年夏
- 失事(II)144 伦敦,1536年夏 第二部
- 增收223 伦敦,1536年秋
- 基督五伤242 伦敦,1536年秋
- 毒血279 伦敦,1536年秋—冬 第三部
- 漂白场347 1537年春
- 国王的画像379 1537年春—夏
- 击中身体并折断441 伦敦,1537年秋第四部
- 无双宫455 1537年冬—1538年春
- 基督的圣体488 1538年6月—12月
- 世袭536 1538年12月 第五部
- 升天节545 1539年春—夏
- 第十二夜591 1539年秋
- 高贵621 1540年1月—6月 第六部
- 镜701 1540年6月—7月
- 光751 1540年7月28日 作者手记760 致谢763 轮回(代译后记)764
原文摘录 · · · · · · ( 全部 ) “他们知道你需要他们。你不可能孤军作战。因为如果这桩新的婚姻不能持久,那你还有什么?你受到亨利的宠信。但如果失宠了呢?你知道红衣主教的命运。他作为神职人员的高贵地位都救不了他。就算他没有死在前往伦敦的途中,亨利也会要他的脑袋和红衣主教帽及一切。没有人保护你。很显然,你有一些朋友。西摩一家对你心怀感激。顾问官费兹威廉充当过中间人,以帮忙摆脱小妾。但是你没有三亲六戚,背后没有大家族的支持。因为说到底,你是一个铁匠之子。你的身家性命取决于亨利心脏的下一次跳动,你的未来取决于他的喜或者怒。” (查看原文) 宋宋 1赞 2023-03-28 13:35:06 —— 引自章节:2. 救援022 ‘I have read the gospel, but not followed it,’ George said. ‘I think I have hardly understood it. If I had done so, I would be a living man as you are. I should have lived quiet, away from the court. And disdained the world, its flatteries. I should have eschewed all vanities, and laid aside ambition.’ ‘Yes,’ he said, ‘but we never do it. None of us.We have all read the sermons. We could write them ourselves. But we are vain and ambitious all the same, and we never do live quiet, because we rise in the morning and we feel the blood coursing in our veins and we think, by the Holy Trinity, whose head can I stamp on today? What worlds are at hand, for me to conquer? Or at the least we think, if God made me a crewman on his ship of fools, how can I murder the drunken captain, and steer it to ... (查看原文) 照叶 2020-10-11 20:36:47
断断续续小半年才读完,曼特尔女士简直把历史小说写成了纪实作品。安·博林死后的都铎王朝风起云涌,瞬息万变。童年的记忆萦绕心间,往日的歉疚无法忘怀。当国王的欲望与国家的利益不再重合,镜子反射不到光,碎裂也就是一时之间。感谢这个系列近10年的陪伴,RIP曼特尔女士。现在只等BBC的同名剧集了。
如果说《狼厅》是主人公之书、《提堂》是事件之书,那《镜与光》就是作者之书了。面对无可避免的结局,作者化身克伦威尔呼吸的空气,时而进入体内感受他血液的搏动、心态的膨胀和意志的锤炼,时而被他吐出体外、围绕身侧,成为他未说的话和时代的喟叹。帕特尼的托马斯确凿是披上了“克伦威尔勋爵”的衣装和“埃塞克斯伯爵”的大氅,但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泰晤士的河风就能吹走他的冠帽。他最终不仅成了所有顾问官的镜与光,更成了都铎王朝的镜与光;百年之后,他的后嗣向英格兰王权复仇,仿佛托马斯的魂灵还在泰伯恩吹着口哨游走:斯卡拉梅拉上战场……9.4。 (收起)
克倫威爾如此聰慧的一個人,竟在朝堂紛爭中忽視君主的看法,作為封建王朝的臣子,反射的也不過是君主的光。從鐵匠之子到一人之下,但最後還是被困在了童年,最後的閃回和《狼廳》回應得很好。(可是他真的好像妓院的老鴇哦。「如果像我衷心所願,在我之後你們能活得長久,那麼你們也許會迎來一個更好的時代。當黑暗散去,我們的後人將得以回來,走進過去的純淨光輝之中。」另,我覺得沒有《提堂》精彩,但這麼長的篇幅如此把握也很令人嘆服了。 (收起)
3 有用是豆丁啊 2023-07-04 12:48:45 江西 篇幅比《狼厅》《提堂》显著增长,希拉里·曼特尔发现克伦威尔是一生最幸运之事了吧,三部曲下来克伦威尔的形象无比丰满,虽然结局早已写定,但是读到七百多页还是很意外,克伦威尔被封伯爵后已然是事业顶峰,如此智慧之人竟未料到灾祸将至,盛极必衰、物极必反,世事大抵如此。关于什么是镜与光,书中说:“如果亨利是镜子,他就是一个黯淡的演员,发不出自己的光,而只是在反射的光中转来转去。光一移开,他就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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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写书评 镜与光的书评 · · · · · · ( 全部 9 条 ) 热门 最新 好友 只看本版本的评论 Evanescence 2020-04-06 15:24:13Fourth Estate2020版 希拉里·门特尔的《镜与光》 《镜与光》是门特尔的”克伦威尔三部曲”第三部,九百多页,体量是前两本的总和,三本加起来接近两千页。第二部《提堂》读过几遍之后就一直在等这一本,一等就是好几年时间,我经常查看门特尔的个人网站,这本书的出版时间却一再推迟,goodreads上有人说这是因为门特尔对克伦威尔的感情太深,不忍心写他被砍头的场景。
这个系列的前两部《狼厅》和《提堂》我都读了好几遍,而且估计将来还会继续重读,门特尔笔下克伦威尔的形象已经在我的心中刻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成为了我血液和灵魂的一部分。读这两部作品不仅能享受门特尔独特而美妙的英文写作,更是对智商和内心的巨大挑战,因为她的作品总是提醒我写作本身的艰难,她永远在向读者展示人性,世界,思想和心灵的无限宽广和深刻。每当你以为已经理解了她的写作脉络时,下一页她就会证明你错得多么离谱。因为实际上在这个系列的写作过程中,门特尔也在不断地挑战,推翻和重塑自己的写作极限。
当我们读尤瑟纳尔的时候,我们更多的时候是在感叹她思想和文笔的博大和深刻,我们面对的是一件件完美的艺术品,因为尤瑟纳尔的每一部作品都会让人感觉她已经把所有改写的都完美地写出来了。但是在读门特尔的时候,我却经常会感觉她所有的写作都是为了提醒我们: 人生和世界是无限的,要认识到这一点,任何试图超越这种无限性的企图都是徒劳而愚蠢的。
这一切几乎就是莎士比亚思想的翻版,而且门特尔在第一部《狼厅》里的写作也在学习莎士比亚的戏剧,整本小说都是由一个个描写优美而细致的戏剧性场景串联而成,场景之间的剧情转换被压缩到最少,使得对那段历史不是特别熟悉的读者经常会摸不着头脑,我也是读了两三遍之后才逐渐理清了很多细节之间的内在联系。门特尔采取这种对读者极其不友好的方式写作一方面是文学理念决定的,一方面也仗着她超凡脱俗的才华,goodreads上有读者说《狼厅》的每句话都能令人击节称叹,虽然不无夸张的成分,但是也有一定的真实性。也许这就是”艺高人胆大”吧,反正她的这种写作方式没有吓退我,反而使我重读了好几遍。虽然莎士比亚是经典之中的经典,但是他的那种写作方式在大多数现代作家眼里肯定已经过时了,然而门特尔用这种看似过时的写作方式创造出了独特得近乎偏执的文本。
但是《狼厅》的写作并非没有任何瑕疵,相反,门特尔忽略了太多所谓”次要”情节和故事的交代,使得对历史不熟和没有耐心读两三遍的读者很容易不知所谓。可能她比任何人都了解问题所在,所以第二部《提堂》的写作增加了故事性,减少了莎士比亚式的戏剧剧场写作,初读此书时觉得非常不适应。因为第一部《狼厅》的写作方式虽然对于读者来说非常具有挑战性,但是也同时极具诱惑性,因为独特的场景写作给予读者独特的审美享受。当这种审美享受看似在《提堂》里开始减弱时,读者的心理落差就会很大。但是把《提堂》读完三遍之后我还是接受了她这种对于写作策略的选择。
让我没有想到的是,《镜与光》的阅读又重蹈了《提堂》的覆辙,门特尔在第三部里进一步”小说”化,对所谓次要情节和故事的叙述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平淡。这种感觉使我几乎想放弃阅读。但是坚持读到最后才意识到,门特尔写作风格的转变有其深刻的内在原因。
首先,我们必须认识到,对写作风格的选择不完全是技术问题,相反,首先它取决于作家对于文学和世界的深层次思考。门特尔的这三本书写的是克伦威尔一生的故事,也是在写十六世纪上半页英国国王亨利八世统治时期的历史。我们应该怎样叙述一个人的一生? 我们应该怎样叙述一个国家的一段历史? 这些都不仅仅是所谓的写作技巧问题。它们首先取决于我们怎样看待历史和人性。
在第一部《狼厅》的写作过程中,门特尔尽可能地缩减历史叙述的篇幅,竭力把绝大部分的笔墨都用在对人物心理和性格的刻画上。但是在后两部,特别是第三部《镜与光》里,历史本身渐渐有了粉墨登场的机会。在这种写作策略转变的过程中,我们能清晰地感觉到门特尔对于很多问题的思考和探索。而且这种探索还远远没有接受。
我写书评或者读书笔记时,经常喜欢讨论作家的写作风格。因为在我看来写作风格本身就展现了作家的思想和审美追求。正如前文所说,从”克伦威尔三部曲”这三本书本身来看,门特尔带给我最多的启示是人性和世界的无限性。她用接近两千页的篇幅向我们展现了一个无限丰富的”克伦威尔”形象,虽然Thomas Cromwell不是尤瑟纳尔《苦炼》的主人公泽农那样的”达芬奇”式全能天才,不像他那样有深刻的哲学思想;虽然克伦威尔会说好几门外语,把很多经典作品背诵得烂熟于心,也可以算是另一种天才; 但是门特尔试图表现的是他内心的无限性,在这三本书里门特尔着墨最多的还是他的内心活动,他的情感经历和丰富的想象力。在这方面可能她在学习詹姆斯·乔伊斯(James Joyce),但是在门特尔的笔下,世界不像《尤利西斯》里的那样空虚而荒芜;相反,门特尔在试图刻画莎士比亚和伊丽莎白一世之前的英国历史,她仿佛在竭力告诉读者是谁为英国最辉煌的伊丽莎白女王盛世铺就了前进的道路。从这种意义上来说,门特尔既在学习莎士比亚和乔伊斯,也在力求超越这两位”强力”作家的桎梏。从某种角度来说,她做到了。
文学史会明确地告诉我们,荷马史诗是伟大的,但丁是伟大的,莎士比亚是伟大的,甚至乔伊斯是伟大的;但是现在的文学史无法告诉我们千禧年之后获得布克奖的作家里那些堪称伟大,哪些只能算一流或者二三流作家。然而我们不能只读经典作品而无视当代作家,因为如果你出生在二十世纪上半页却不读普鲁斯特和乔伊斯,你就会错过太多不应该错过的东西。虽然并非每个时代都会出伟大作品,但是毕竟文学永远在发展(虽然可能有时候会在倒退),而且我们无法回避自己所面对的真实的世界图景,所以当代的作品仍然要认真阅读。
前段时间读《深入北方的小路》(the narrow road to the deep north)时,我决定这部小说至少可以列入一流小说的队列里,而且它的某些部分堪称伟大。我现在无法确定门特尔的这三本书是否能称得上”伟大”,但是在我的书架里他们肯定在”一流”那一档。而且我愿意再多读几遍这三本书,因为我觉得仍然能够从中学到很多东西。
投诉 来自豆瓣App 有用 27 没用 0有关键情节透露 27 18回应收起 上海译文 2023-05-05 20:30:36 双雪涛、刘国枝漫谈“狼厅三部曲”与历史小说:当我们记录历史的时候 4月初,上海译文出版社携新书“狼厅三部曲”终篇《镜与光》中译本来到北京,并邀请作家双雪涛及本书译者、湖北大学教授刘国枝,在译文社副总编辑黄昱宁的主持下,他们与读者们分享了翻译、阅读这部作品的感受与体会。
与大家分享这次新书分享会的精彩内容:
译者刘国枝:身处疫情中心, 坚持翻译就是在另一个“战场”上出力 黄昱宁:《镜与光》的翻译开始于2019年,大概三年左右,差不多贯穿了整个疫情时期。
请问刘老师在翻译的过程中有什么感触、故事与我们分享,从一个译者的角度看,这部作品为什么会取得这么大的文学成就。
刘国枝:翻译《镜与光》是我期待将近十年的事情,刚才黄老师说的这个三部曲——《狼厅》《提堂》《镜与光》都是我主持翻译的。翻译前面两部之后,译文社的朋友们跟我说,你准备再翻译第三部,所以我一直很期待这个事情。这一等就等到2019年,从09年到19年,这10年的间隔期是我没有预期到的。
19年6月,我拿到《镜与光》的电子版,立刻就阅读了将近800页的原著。一开始真的是有些畏惧,这么长的篇幅。但是我真正拿起来一上手之后就不愿意放下了,看到结束的时候觉得,怎么这么快就结束了?
我在高校当教师,主要利用周末和假期来做翻译。20年初寒假刚刚开始翻译不久,疫情突然而至,武汉封城。周围各种消息铺天盖地,网上特别“热闹”。我们家住在与武汉东湖相连的沙湖边,从我们家看出去是广阔的湖面以及沙湖大桥,以前都是车水马龙的,但当时站在阳台往外面看出去是一片死寂,偶尔有救护车从桥上通过,响起凄厉的声音,那种心情真的难以言表。那时候真的挺崩溃的。
狼厅 7.5 [英] 希拉里·曼特尔 / 2019 / 上海译文出版社 我在那个时候想起《狼厅》里主人公克伦威尔当时所经历的事情。中世纪欧洲也经常发生瘟疫,都铎王朝的开山者军队把欧陆大陆的一些疾病带到英伦岛,所以在克伦威尔那个时期汗热病是经常发生的,很多人突然一命呜呼。用他当时的说法,早上还好好的,中午就没命了。克伦威尔有一天出去工作,家人不知道,找不到他,等他晚上回来,他妻子已经走了。再后来汗热病卷土重来的时候,两个女儿也走了,所以他非常伤心。当时红衣主教规定发生传染病期间大家不能出门,在门口悬挂一把草表示家里有感染的病人,民众不能出门,死者通通下葬,不举行任何仪式。克伦威尔在非常伤心痛苦的情况下,关在家里读哲学书、治国的书……读了很多书。
所以在最初几天的崩溃之后,我觉得不能这样下去。我帮不了任何忙,没有任何发挥自己作用的地方,那我做翻译,也算是在另外一个战场上出力。所以我在疫情期间主要就在做翻译。武汉解封之后,很多工作还是只能居家来做,处理公务之外的时间,就是做翻译,所以花了一年多时间把这本书翻译出来了,而这本书真正出版是在去年(2022年)年底。
这本书从翻译到出版,基本上覆盖了整个疫情的三年时间。这本书是对我自己的交代、对喜欢曼特尔的读者的交代,更是对曼特尔这位我非常敬佩的作家的交代。她去年9月去世,没能看到中文版面世,非常遗憾。她改变了人们对历史小说的认识,另外她极大改变了人们对于托马斯·克伦威尔这个人物的认识。在以往的历史书和文学作品当中,包括一些艺术创作当中,克伦威尔都是一个很负面的奸臣形象。但是在曼特尔的作品当中,克伦威尔非常人性化。伴君如伴虎,他在国王身边,脏活都得他做,但除了做面上的脏活之外,他也做了很多好事,做了很多公益。现在历史学评价亨利八世带动整个英国走向现代资本主义、推动宗教改革等等,克伦威尔在其中起了非常重要的作用。
曼特尔的作品当中亨利八世的形象也是有很大的颠覆。我们平常“八卦”得比较多的是亨利八世和他六位妻子的故事,六位妻子的命运分别是:离婚、砍头、死、离婚、砍头、活——第六位活了下来。可能跟亨利八世没有熬过她也有一定的关系,他的这些妻子大部分不得善终。但是历史上的亨利八世是非常伟大的一个人物,这个留给读者们自己去发现。
双雪涛的阅读tips: 读“狼厅三部曲”,一定要挺过前面30页 黄昱宁:英国读者看这段历史就像我们看雍正、乾隆,类似清宫戏、《甄嬛传》那种东西。而中国读者可能对这段历史背景比较陌生,在读者群和作家当中推荐这本书有一定难度。
我偶然得知双雪涛很喜欢曼特尔的“都铎三部曲”,当时有一点意外,因为这跟我对双雪涛作品的印象不太一样。所以我想知道,是什么让你觉得这本书有吸引力?
双雪涛:黄老师的意思是没想到这个书我能看懂(笑)。《狼厅》内容很丰富。开头的部分读起来比较吃力,因为它的人称代词不容易一下子看懂,需要读者动动脑子。短短几句话之间,转换还蛮复杂的,也许这是她的一种写作方法,要激发读者进入到她这个称谓的世界。我看了大概15页就想放弃,实在是看不明白,但是挺过30页之后,觉得这部作品的魅力比我想象的要大得多。虽然我对都铎王朝的了解没有那么丰富,关于克伦威尔也只知道这个名字和一些事迹,但是读这本书的过程中,他们在我的心里都变成一个个崭新的人,不再是原来我脑子里想象的那个人了。我觉得这是非常厉害的塑造人物的能力。
她写的故事千头万绪,人物也多得数不胜数,但是每个人物都能塑造得很好,每起事件的前因后果都能写的那么清楚。作为同行,我读这本书时感觉压力很大,因为曼特尔在技巧方面基本上是无懈可击的。在叙事上,她对材料的了解,脑子里对材料的排布,这些能力都让人望而生畏。
看完《狼厅》之后,我把它推荐给身边很多朋友,告诉他们一定要挺过前面30页,不要在一开始就放弃。我这些朋友挺过30页之后都特别喜欢这本书,觉得这次阅读不虚此行。
提堂 8.6 [英] 希拉里·曼特尔 / 2014 / 上海译文出版社 《提堂》和《镜与光》我都看了一部分,体量实在太大了,没有完全读完。《狼厅》有一个改编剧,非常值得一看,它其实是把《狼厅》和《提堂》两部书的内容提炼出来变成一个六集的电视剧。以我们中国电视剧的做法这应该有六十集,但是它只做了六集,在六集里讲这么多复杂的事情也是非常难的,提炼能力是非常强。
无论是文学作品还是影视作品,在阅读和观看的过程中,我都觉得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之前我也挺爱看历史小说的,但是中国的历史小说很多时候还是有点戏说或者传奇的色彩,要么就是历史文本,其实没有一个非常文学性的历史小说的空间。曼特尔革新了历史小说,打造了一个完全文学化的世界,这个世界里不完全是历史人物,也有她虚构的人物,像一些钉子一样插进去,把这个“建筑”做得更结实、更完善。这些技巧对于我们来说都很重要。
翻译的难题: 如何用中文呈现“现在进行时的历史”? 黄昱宁:曼特尔的历史小说有一点是中国读者不太能体会但英国读者很能体会的,她用的是现在进行时。不要说历史小说,在英语里任何小说的写法一定是过去时——我们认为那是过去发生的事情,是对过去的讲述。而曼特尔创造性地用现在进行时,不仅仅是一个时态的问题,中国读者蛮难体会的。现在进行时的思维贯彻了整个小说的写法,有的时候她让自己完全进入、想象自己在那个空间里面,像演戏一样,进入当时的宫殿,站在当时的灯光下面,身处当时人与人之间的关系。
所以我想问问刘老师,翻译的时候是不是因此增加了很多困难?你如何在照顾读者的理解和忠实还原曼特尔的风格之间取得平衡,有没有什么例子?
刘国枝:刚才两位老师提到曼特尔用现在时进行写作,我们汉语当中没办法体现现在时这样的时态,汉语都是用词汇来表示,而英语用动词的变形来表示。我在翻译的时候有一个习惯,把自己放到那个角色里面去。我一直在思考的课题是译者的角色化问题,我把自己想象成各个角色,每个人物的形象、语言、行为举止、仪态都不一样,等等,每个人物在我面前都是立起来的。所以我总会这样想,这个现在时对我来说,就是这些人物穿着很累赘的古装,却说着我们今天的大白话,所以能感觉到历史就是现在,我们就在历史当中。这是其一。
其二,说到作品的可读性问题。坦率地说第一部(《狼厅》)的确是读起来困难一些。曼特尔在写第一部的时候有点炫技,技巧性的东西更多:一是现在时态的使用,二是标点符号的奇怪用法,三是人称代词,第三人称单数he出现很多,你得根据上下文揣摩这个he到底指谁。说实话,有个别地方的he到底指谁,我自己也没有想透,就忠实地翻译成“他”,由读者来判断是谁,这也算是一种重现。作品要产生生命的话,也特别需要有读者这样参与进来。
所以刚开始翻译第一部的确有一些困难。《狼厅》的前面一部分时间跨度很快,后面一部分更集中一些,大概五六年的时间。到第二部作品《提堂》的时候,故事发生不到一年的时间,故事情节特别紧凑,但是她的写法对读者更友好了。前面提到的标点符号的用法也好,第三人称代词的指代不明也好,基本上没有了,她使用he的时候,会用括号来标注指的是克伦威尔或是谁,所以她在写第二部的时候更体谅读者,故事不是太紧凑,读起来也不会太费劲。第三部的体量更大,但是故事性更强、更精彩。我阅读的时候一气呵成,所以翻译的时候也希望一气呵成。
整体上说,我感觉曼特尔在写作这个三部曲的时候,写法上有这样的变化,越来越能够考虑读者的感受,也考虑怎么样来抓住读者,这也是比较明显的变化。
克伦威尔之于《狼厅》 恰如高启强之于《狂飙》 黄昱宁:我们在很多地方看到的克伦威尔都是奸臣的形象,但是在国外很多评论把克伦威尔这个人物跟《教父》里的柯里昂相提并论。克伦威尔之于《狼厅》,就好像高启强之于《狂飙》,一个人物立住了,整个小说也就成立了。
这一点在《镜与光》里更明显,大段篇幅都是在讲他的心理活动,其他人的心理活动基本看不到,反而要通过克伦威尔的视角,他认为这个人是怎么样的。
我想问问小说家双雪涛老师,从你的角度来说,你认同这种塑造人物的方法吗?
双雪涛:因为我写中短篇小说比较多,所以我特别佩服能写这么长的作家。在这么长的篇幅里,人物的塑造肯定跟在短篇里不太一样的。我阅读《狼厅》的时候,很难定义克伦威尔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做某个事情的动机到底是什么,没法完全搞清楚,但这个不太影响阅读,它不是我们阅读这本小说最重要的诉求。
克伦威尔的各种方面她都有涉及,包括他的奸诈,对太太的情感,对女儿的追忆,对敌人的凶狠,与亨利之间复杂的关系——他们相互利用,克伦威尔想控制国王,国王想控制他。这个人物的方方面面她都有涉及,你看到的是一个非常像真人的人物,而不是贯彻作家想法的人物。这里可能也涉及到一个作家的历史观念问题。在曼特尔的手里,历史非常柔软,可以去捏造它,甚至可以把她自己很多想法代入到人物内心世界。人物究竟怎么思考,其实是很难记载的,这里面大部分是曼特尔自己的想象。这本小说虽然被定义为历史小说这个类别,但它是是一本真正的小说,它的所有出发点还是建立在虚构之上。它当然是沿着历史河流的走向,但是河流里面的“植被”和“鱼”的动态、游法,这些东西全部是她自己定义的,它的确是一本纯正的小说,这个特别值得我们学习。
《左传》里有一个故事,君王跟刺客说,你去把我特别讨厌的某某大臣杀掉,刺客就去了,从窗外往里看,发现这个大臣正好要上朝,他在非常严谨地整理自己的衣冠,准备觐见君王。刺客特别感动,认为对君臣之道这么在意的人不该杀,然后这个刺客宁可自己撞树而死。这个故事是作为历史被记录下来的,但是大家可以想一下,这个事件其实没有目击证人,首先被看到的大臣不知道他被看到了,其次刺客已经死掉了,他不可能把这个事情传出来,所以大概率出自作家的虚构。
我觉得历史虽然看似是一种客观的东西,但是从根本上来说它是我们一种记忆,这个记忆只有被文字记载下来才成为历史。但是文字本身就有强烈的弹性,具有强烈的虚构的性质。当我们记录历史的时候,其实已经在创造历史了。
我们回顾中国这么多历史资源,早就应该写出像《狼厅》这样的小说——当然确实很难,我肯定写不出来——因为中国是一个历史大国,即使在平常的言谈举止里,在饭局上,都能听人谈论历史,我们对历史的关切,对于历史的热情,对于历史人物的那种和自己特熟的感觉,在世界上是遥遥领先的。在这么大的历史宝藏里,我们应该写出类似“狼厅三部曲”这样的作品,这对于中国小说来说也是非常好的开拓,因为中国小说特别需要一种类型化的东西,历史小说本身是一种类型,但是有很多作家非常追求纯粹的、严肃的写作,或者追求非常商业的、非常市场化的写作,在这中间其实有非常广阔的领域,这个领域就是曼特尔这种人在做的,它其实非常严肃,但又非常好看,它虽然在类型之中,但它打破类型的藩篱,这样的写作对我们特别有借鉴的意义。
“镜与光”,还是“镜与灯”? 黄昱宁:《镜与光》的书名,当初也有点矛盾或者纠结的地方,有人问我为什么不译成“镜与灯”,因为“镜与灯”也是一个典故,但是“镜与光”的意象在这个书里好多处都出现。您能不能给我们解释一下“镜与光”最大的含义是什么?
刘国枝:最开始跟我讨论这本书到底叫“镜与灯”还是“镜与光”的时候,我说等我先看完,看的过程中我特别注意到lamp、light这样的字眼,少数地方指的是“灯”,但是绝大部分地方指的是“光”。最重要的点题是,克伦威尔特别关注怎样治国理政,怎样辅佐国王,他专门写了一本书叫《亨利之书》,就是谈国王怎么治国的。很多时候他瞧不起国王,国王的很多做法在他看来都觉得虚伪、猥琐,但是又不能说出来。当着国王的面,他得去取悦国王、顺从国王。有一次他为了讨好国王,就说亨利八世是基督教世界所有君王的镜与光,国王听了很高兴,觉得很了不起。克伦威尔紧接着说,那我就是基督教世界所有顾问官的镜与光。这是非常重要的一个点题。
克伦威尔认为自己很了不起,这个国家离了我不行,亨利八世实际上是一个幌子,很多东西都是我来做的。哪怕最后他被关起来了,他还是认为,现在没有我了,还有谁能够辅佐国王?诺福克公爵不行,萨福克公爵不行,谁谁谁都不行,只有我,国王会放我出去。
所以,克伦威尔是不是非死不可呢?我想,曼特尔把这个书写得这么长,要花很多很多笔墨尽量把这个时间拉长,也许是舍不得克伦威尔死,但他最后非死不可。
还有一个地方,克伦威尔知道自己到了这一步,国王忌惮他、提防他,所以他说国王是镜子,而我只是一个暗淡的演员,不可能发出自己的光,只有别的光照过来的时候,才能够看到我,你把光源拿走了,我就啥都不是。这也是说的“镜与光”的关系。
我们总说“以史为鉴”,历史是我们大家的镜子,也是克伦威尔的镜子,克伦威尔之前对别人做了很多很多事情,他也从之前的哲学家、改革家那里学到很多治国理政的艺术,别人是他的“镜”,是他的“光”。另一方面,他也会成为别人的“镜与光”。我觉得应该是这样的含义。可能有多重的解释吧。
狼厅 (2015) 8.7 2015 / 英国 / 剧情 历史 古装 / 彼得·考斯明斯金 / 马克·里朗斯 戴米恩·路易斯 黄昱宁:说到镜与光,我看《狼厅》电视剧的时候,对灯光的印象非常深,那个色调很特别。不像我们的宫廷戏的那种布光,会让观众感觉很现代。我后来看到一段对《狼厅》摄制组的采访,导演说一定要还原当时的灯光,靠蜡烛来发光,哪怕蜡烛再多,那个感觉也跟电灯照下来不一样,所以当时给我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
双雪涛:那个电视剧是挺黑的,我看的时候老想擦电脑,觉得是不是屏幕不太干净。所有照明依靠烛光和自然光,当他们想这么做的时候,就已经跳脱出了很多电视剧的制作方式了。对很多做电视剧的人来说,画面得得亮堂一点,要不然观众看不清,而且台词量要大,很多信息要通过台词说出来的。但是《狼厅》这个剧做得非常有心思,这个剧的很多对白非常具有文学性,对我有很多启发。小说的对白本来就非常精彩,机锋的转换、攻防拉扯都很好,很多场景描写有影视调度的特色,还有特写的方法,杂糅了很多东西在里面。想到把这部作品改成电视剧的人非常有眼光,把很多小说本来就精彩的地方直接拿来用。
克伦威尔临死之前,他非常恐惧地说“别人做到的事我也能做到”。我觉得这个心理描写非常厉害,因为他也杀过不少人,他也看过很多断头台上的场景,他说“别人能做到的事我也能做到”,如果我在那个场景里,我觉得这句话会安慰到自己,是非常真实的、强有力的心理描写,对于电视剧来说,它也是非常有力的旁白。所以我挺期待《镜与光》有一天也能改成剧,一定会非常精彩。
一本书能被影视改编, 对喜欢这本书的读者是很好的事 读者提问:我的第一个问题提给刘老师,刘老师刚才提到作者和译者在作品中都有自己的角色感,曼特尔去年去世之后,很多中外媒体探讨她的生平,我注意到曼特尔一直以来都是比较孤高的性格,离群索居,她跟克伦威尔有某种程度上的相似。我想请问刘老师,这本书里有没有希拉里·曼特尔自己的一些影子存在。
第二个问题提给双老师,您的作品也有影视化改编,这个过程中您有什么感受可以分享吗?
刘国枝:谢谢你的问题,我觉得你对曼特尔的作品有非常深刻的体会和了解、感悟。首先我觉得一个作家在创作的时候肯定有自己情感上的投射与认同。刚才双雪涛老师也提到她年轻时候随丈夫在非洲生活很长时间,身体不好,没有及时医治,最后不能生育,等等,这些东西肯定会在生理与心理上对她产生很大的影响,因而在创作过程中也一定会不自觉地投射到人物身上。
她写的那几位王后,离婚的离婚,砍头的砍头。亨利八世之所以要摆脱他们,很重要的理由就是她们没能生育继承人,他一定要有一个儿子。凯瑟琳生了十几个孩子,夭折到最后留下一个很孱弱的女儿玛丽。玛丽这样一个人物,大家都觉得她很瘦小,性格偏执,也不听话,有很多负面的描写,但是另一方面也能看到她的那种坚持,她绝不背叛母亲,哪怕与父亲决裂,而克伦威尔也帮了她一把,没让她遭受斩头的命运,但是她绝不放弃母亲留给她的宗教信仰。前几任王后的生育问题,的确跟曼特尔自己的个人经历有移情的关系。
双雪涛:影视改编是挺有意思的一个过程。我这两天因为要做这个活动,就一边看剧,一边看书。如果一本书有影视改编版本,对喜欢这本书的读者肯定是很好的事。很多在阅读的时候想象的东西,在看剧的过程中变成了唯一的东西。例如剧里饰演安妮·博林那个演员,她的形象和我想象的非常相似,她的那种表情、那种控制欲、那种表演,都挺好的。
当然,关上电脑去阅读这本书的时候,快乐要更大一些,因为阅读能带给人的东西非常不一样,尤其在现在大家都愿意看短视频之类的,这么厚一本书能不能读完,很多读者心里有疑问,我自己都有疑问。但是当你读进去之后会发现它带给你的感受绝不是其它东西能代替的,甚至于读这么厚的一部长篇小说的体验也绝非阅读短篇小说集能够代替的。它的那种沉浸感、伴随感,生活在历史之中的感觉,都是非常非常强烈的。读书可能需要一点耐心,这个耐心能够带给人很多东西。
- END -
“狼厅三部曲”之《镜与光》:灰色为底,暗红执笔 这篇书评可能有关键情节透露
“Once the queen’s head is severed, he walks away.” 1536年5月的英国,安妮·博林被刽子手斩首,随着她遗骨被国王逐渐忘却(但实际上仍如同鬼魅一样无处不在),托马斯·克伦威尔权力和财富也在攀升。亨利八世的第三任妻子简·西摩仿佛只是为了给他生一个男性继承人而来,经历短暂的幸福,然后像那个年代的很多女人一样,死于分娩。
克伦威尔没有后台,没有大家庭,也没有私人军队,只有他自己的智慧,和国王的倚仗。但他自己也明白那个朴素的道理,如果国王可以亲近自己,那也会亲近其他人。
《镜与光》写的是克伦威尔最后四年的岁月,Hilary Mantel显然非常舍不得他,从第二本《提堂》出版到《镜与光》出版之间,不仅把这个故事搬上了戏剧舞台,还诞生了以前两本为蓝本的BBC电视剧《狼厅》。
《泰晤士报》毫不吝惜自己的赞美:“Hilary Mantel狼厅系列小说使99%的当代文学小说显得苍白。”
我之前只看过《狼厅》《提堂》的中译本和两遍电视剧,所以看《镜与光》是第一次接触“狼厅三部曲”的原版小说。这块砖有门槛,假如没读过前两本,那起码需要对那段凌乱的历史相当了解。如果说Caleb Carr的两本书给我强行科普了很多心理学和人体构造的单词,那么Hilary Mantel则会让人对很多宗教和皇室用语印象深刻。
作者的写作手法十分精妙,书中插入了大量人物、历史和诗歌,很多事件是偶发的,叙事也是非线性的,刚刚起步的改革让故事错综复杂,在阅读过程中需要精神高度集中才能跟得上她,这很辛苦,但是值得。
Hilary Mantel的语言优雅、复杂、精妙、锋利、层次鲜明、富有诗意、引人共鸣,充满灰色的隐喻,却也富有同情心。同时,大量的对话和场景让人沉浸其中,很多地方都有种莎士比亚的意味和暗示。
大部分时候,作者行文都以第三人称来讲述(“He”的数量惊人,“She”也不少),但需要的时候又可以轻松优雅地拐入第一、第二人称中。这种视角的转换十分微妙,对于讲故事的人来说,克伦威尔不仅是克伦威尔,他更是“他”。而在内心独白的时候,他又是他自己。
“If Henry is the mirror, he is the pale actor who sheds no lustre of his own, but spins in a reflected light. If the light moves he is gone.” 亨利八世精明、自大,是风暴的中心。克伦威尔找到了让国王获得新妻子还能处置旧妻子的办法,是安妮·博林的倒台的推手;他又促进了英格兰的宗教和政治改革,出版英文圣经,帮助亨八夺取了英格兰的修道院,对抗罗马教廷;他站在国王的身边,揣摩他的意思,处决各种人。作为一位天生的政治家,他对于何时该奉承、真诚、威胁、撒谎了如指掌。
自从克伦威尔的导师红衣主教沃尔西(因未能助亨八和第一任妻子离婚而倒台)去世之后,他周围的尸骸便越堆越高。在沃尔西的事情上,亨八觉得克伦威尔是记仇的,这也是两人之间的定时炸弹之一。
Hilary Mantel将克伦威尔塑造成一个多面体,他可靠、聪明、残酷,但有时又是温柔的,比如他怀念因病去世的妻子和两个女儿的时候。他从一位来自底层、掌握多国语言的律师爬上权力顶峰,变成一位有原则的改革家和国王的心腹,他想从腐败的罗马教会中夺取财富和权力,交由国家掌握,“为人民服务”。当然,他也想为自己谋得财富和权力。
克伦威尔和亨利八世的关系是三部曲的核心,这种含糊不清的关系也正是这个故事的魅力所在。二者有时似乎彼此依赖,又相互鄙视。但克伦威尔最敬爱的沃尔西因亨利而死,他可以摧毁沃尔西其他的敌人,宿敌托马斯·莫尔也死在他前面,但他无法摧毁亨利。
他和那些低估他的贵族敌人们作斗争,并试图摆脱他作为铁匠的儿子的悲惨童年。面对自大的国王,克伦威尔的野心和怨恨都在上升,还跟朋友们抱怨。后来,他的阵营中有人背叛了他,他没做过的事情被描绘得生动真实,晦暗不明的小事也变成了一个个催命符。
虽然克伦威尔的1540年的结局早已写在历史之中,但当读者看到亨八第四任妻子Anne of Cleves的到来加速了克伦威尔的垮台,还是会生出许多同情。也许亨八不会有第五、第六个妻子,也许他最终不会决定杀死克伦威尔?
当亨利逮捕克伦威尔并将其锁在伦敦塔中,那个克伦威尔亲自为安妮·博林装饰的套房里,这其中的意味……在国王迎娶第五任妻子凯瑟琳·霍华德的同一天,克伦威尔被斩首。
总的来说,第三部的篇幅和情节没有前两本那么紧绷,然而这是另一种缓慢的恐惧的积累。书中最后一部分,克伦威尔被囚禁之后,最打动我的不是那些燃起又被浇熄的希冀,不是他生出幻觉、回想起的爱人与宿敌,甚至不是他为家人和从属寻求出路,而是他担心自己那些珍贵的书籍会在他身死之后化为灰烬,他要写一封信,希望部分遗物能得到妥善保管。
面对行刑者手中的刀,即使心绪可以平静,身体对死亡的恐惧也不可控。漫长的铺垫与情绪积累之后,看到主角最终赴死其实是一种解脱。
“Now the pages of the book of his life are turning faster and faster. The book of his heart is unscrolling, the lines erasing themselves.”
新版设计很美 “狼厅三部曲”时间线:
2009年《Wolf Hall》出版;
2012年《Bring Up the Bodies》出版;
2013年 Ben Miles主演、Jeremy Herrin执导的《狼厅》戏剧在伦敦Aldwych剧院上演;
2015 年Mark Rylance主演的BBC电视剧《狼厅》播出;
2020年《The Mirror & the Light》出版……
P.S. 去年5月,RadioTimes表示《狼厅》电视剧会拍第二季,虽然目前看来应该还没开拍,不过只要活得久,总能等到的。
https://www.radiotimes.com/news/tv/2019-05-27/wolf-hall-series-2-bbc-hilary-mantel-adaptation-confirmed-the-mirror-and-the-light-final-book-trilogy/
另外A站有一部相关纪录片值得看:纪录片.BBC.希拉里·曼特尔:返回《狼厅》.2020[高清][英字] https://www.acfun.cn/v/ac13574613
可以了解到Hilary Mantel的以往经历、写作环境和心路历程。最后,祝她能第三次斩获布克奖。
(以上只是我对阅读体验的主观记录,难免会有一些偏颇错漏。)
宋宋 2023-03-28 13:30:42 轮回——《镜与光》译后记 这篇书评可能有关键情节透露
译者刘国枝,湖北大学外国语学院教授、硕士生导师,长期从事英语文学的教学、研究和翻译工作,曾翻译过大量英美名家作品:诺奖作家古尔纳、苏珊·桑塔格、约翰·厄普代克等。刘国枝翻译的希拉里·曼特尔的“克伦威尔三部曲”合计120余万字,前两部《狼厅》和《提堂》分别为当代英语小说界最重要的奖项布克奖2009年和2012年获奖作品。
“都铎三部曲”又称“克伦威尔三部曲”:《狼厅》《提堂》《镜与光》 从来没有哪本书让我如此长久而热切地期待。
2009年10月,希拉里·曼特尔凭借历史小说《狼厅》(Wolf Hall)获得布克奖,随后又获得多个文学奖项,在世界上刮起一阵“都铎旋风”。作家宣称,这本书是以托马斯·克伦威尔为叙事者和主人公的姊妹篇中的首篇,她接下来将创作该书的续集《镜与光》(The Mirror and the Light)。受上海译文出版社之邀,我接受了《狼厅》的翻译工作,一年后,其中文版面世,我也开始了对《镜与光》的期待。
2012年5月,续集在万众期盼中推出,书名却成了《提堂》(Bring Up the Bodies),并复制了首篇的奇迹,于当年10月再一次荣获布克奖,使曼特尔不仅成为第一位两度获得布克奖的英国作家,而且是第一位凭借一部作品的续集再获殊荣的作家,还是有史以来第一位两度获得布克奖的女作家。但曼特尔创造的意外还不仅如此,《提堂》的问世使原计划中的姊妹篇变成了三部曲,作家不仅拉长了故事的篇幅,更是延宕和强化了关于终篇的悬念。
我译完了第二部,《提堂》于2014年7月出版,但我丝毫没有“完成”或“翻篇”之感。在《提堂》的结尾,克伦威尔被封为男爵,并用“不过”一词自我调侃,然后就是全书的末段:“‘不过’这个词就像藏在你椅子底下的一个小精灵。它把墨水变成你还没有看到的文字,变成画过页面、超出纸边的线条。不存在所谓结局。如果你认为有结局,就是误解了它们的本质。它们全都是开端。这里就是一个。”终亦是始,撩拨着无数读者对于“还没有看到的文字”的新一轮期待。
希拉里•曼特尔(Hilary Mantel, 1952.7.6—2022.9.22) 作为译者,我更是密切关注作家的动向,但这一次的间隔期却超乎预料。继《提堂》之后,曼特尔似乎干了不少副业,我们看到了根据前两部作品改编的舞台剧和电视剧,也看到了包括引发争议的短篇《刺杀撒切尔》在内的小说集《暗杀》(Assassination of Margaret Thatcher),但《镜与光》却千呼万唤不出来。2017年,作家在BBC的一档节目上表示,读者的高期待让她不得不放慢速度,原计划在2018年完成、2019年出版的第三部看来要推迟一年。2019年5月,曼特尔的出版商宣布,《镜与光》已经创作完成,将于2020年3月出版,也就是说,作家十年磨一剑,终于将该书从“概念”变为“成品”。身为译者,我有幸享受了先睹为快的特权,2019年6月即得到了全文电子版,虽然后来收到几次补充和订正的内容,但不影响我如饥似渴地再度走进克伦威尔的世界,而最令我惊叹的是,作为三部曲的终篇,近900页的皇皇巨著最后竟然在“你给我起来”的不绝余音中走向首篇《狼厅》的起始,打造出一个精妙的轮回,这既是对《提堂》结尾的匠心呼应,也是作家对读者十年期待的独特回馈。
从来没有哪本书的翻译让我如此瞻前顾后。
用俗套的话说,三部曲是关于亨利八世与其妻子们的故事,但不落俗套的是选用了托马斯·克伦威尔的视角,展现出一个拥挤、喧闹、恐怖的宫廷。
托马斯•克伦威尔(Thomas Cromwell, 1485—1540) 《狼厅》的故事始于1500年,开篇一句“你给我起来”,就抓住了读者的心脏,让我们看到少年克伦威尔如何从铁匠父亲冷硬的靴子底下逃生,继而离家出走,跨过海峡,在欧洲多国漂泊,一步步在人生的阶梯上攀爬。他偷过,骗过,乞讨过,当过雇佣兵、听差、厨工、会计师、商人、律师,学会了多种外语,积聚了非凡的商业智慧和权谋之术,最后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政治家和改革家。他深切体会过“人对人是狼”的悲哀,但在弱肉强食的世界依然保持心底的良善,始终忠于恩师,爱护家人,同情弱小——这样的克伦威尔颠覆了以往文学作品中那个奸诈冷血的阴谋家形象,而变得立体丰满,不乏温情。《狼厅》中的故事虽然有35年的时间跨度,但主要聚焦于1529—1535年间,即从红衣主教沃尔西因为没能帮国王摆脱凯瑟琳王后而垮台,到克伦威尔扶持安妮·博林上位而遂国王心愿,并辅佐国王推进宗教和政治改革,充实国库,清除异己,到1535年7月6日托马斯·莫尔被处死当天,克伦威尔帮国王规划巡游路线时,在自己的日程表上记下“九月初。五天。狼厅。”而结束。这“狼厅”二字既是点题和承上,也是铺垫和启下,因为《提堂》就是从当年九月初国王一行在狼厅的狩猎活动开始,而狼厅正是曾经担任过凯瑟琳王后和安妮王后的侍女、后来成为亨利八世第三任妻子的简·西摩的老家,所以不难预见简·西摩将被领上历史舞台。《提堂》的故事发生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情节更为紧凑,宫斗更加激烈,克伦威尔不仅需要帮助国王应对各种内忧外患,还需要为国王的喜新厌旧找借口,并帮他休旧妻娶新人。克伦威尔深知,国王第一桩婚姻的终结曾经因为久拖不决而闹得沸沸扬扬,成为整个欧洲的谈资,所以他需要吸取教训,快刀斩乱麻,于是,在托马斯·莫尔被克伦威尔和安妮·博林联手推上断头台不到一年后的1536年5月19日,在众多达官显贵和普通市民的见证之下,安妮·博林被斩首。
“无头的安妮” 及至《镜与光》,作家以一句“王后的头颅刚一落地”开场,不仅撼人心魄,还猛然将读者拉回至《提堂》收场时的未竟事宜,仿佛突然消抹了读者这数年来的等待期。亨利八世的风流韵事在继续,腥风血雨挡不住古老家族对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向往,挡不住他们的女儿飞蛾扑火前仆后继。在安妮·博林被处死的第二天,即1536年5月20日,亨利八世与简·西摩正式订婚,10天后举行了婚礼,6月4日封她为王后,但简·西摩好命不长,次年10月24日就因产后并发症而死。于是克伦威尔再度扛起为国王物色新妻的重任,并最终为此而丢命。正所谓历史惊人地相似,克伦威尔先后策划过莫尔和安妮的死亡,到头来诺福克们却以其道还治其身,将他变成一只肥胖的替罪羊,先是关在伦敦塔内他曾亲自为安妮准备的住处,后又转移至曾经关押过莫尔的牢房,并于1540年7月28日,在亨利的宫廷再一次上演侍女上位戏码的同时,将他送上断头台。在被砍头后的模糊意识之中——人被砍头后还有意识吗?——他仿佛又回到了少年时代,遍体鳞伤地躺在老家院子里的卵石上,耳边回响着父亲对他的怒吼:“你给我起来!”克伦威尔的生命以及《镜与光》的故事就此终结,却又精准地回到了三部曲的起点。正如王后们不得善终,鞠躬尽瘁的臣子也无好报,这是他们命运的轮回,但由此也成为后来者的镜与光。
实际上,《镜与光》在更大程度上是克伦威尔与亨利八世的故事。首先,在三部曲的终篇,曼特尔需要为克伦威尔的生命划上句号,虽然历史已经为我们剧透,但作家似乎有太多的不舍,想通过情节的穿插、闪回、重复来更有说服力地为克伦威尔盖棺定论,甚至在不经意中交代了他当年被父亲暴揍的缘由,解开了前两部作品隐而不提的疑案,犹如找回不慎遗失的碎片,完成克伦威尔人生全景的拼图。其次,就克伦威尔本人而言,随着财富的积聚和权力的集中,他变得日益膨胀,树敌也越来越多。他既要安抚亨利的愧疚和欲望,也要安抚满腔嫉恨的古老血统,还要安抚蠢蠢欲动的国外势力,所以在夜深人静之际,也会产生高处不胜寒的惊心和忐忑,常常如履薄冰反躬自省。他像抚慰任性的孩童一般,称亨利为基督教世界所有国王和王子的镜与光,并暗暗自视为基督教世界所有顾问官的镜与光,但与此同时,他也心知肚明,“如果亨利是镜子,他就是一个黯淡的演员,发不出自己的光,而只是在反射的光中转来转去。光一移开,他就消失。”纵使具有远见卓识和非凡才干,纵使对国王忠心耿耿、呕心沥血,他毕竟没有高贵血统和盘根错节的大家族势力的加持,永远撕不掉自己身上“铁匠之子”的标签,他深知自己的一切源于亨利,也随时可能归于亨利。红衣主教沃尔西和托马斯·莫尔就是他的前车之鉴。在这种复杂的心态下,他的视线不仅向外、向前,也常常向内、向后,他的思绪不断地预测未来和回溯过去,回溯沃尔西、意大利和儿时的老家帕特尼,不断揭开尘封的往事。这种九曲十八弯的叙事方式犹如给译者施加了一个剪不断理还乱的包袱,在翻译过程中,译者需要时不时地打开包袱翻找核对,以保持前后的统一。
三部曲篇幅宏大,人物众多,《镜与光》的人物表是一串长名单,有102人之多,分为13组,第一组名为“近期死者”,表明死者阴魂不散,过去的事件余波未了。分清这么多相互纠缠的死者与活人已然不易。由于西方人的取名习惯,父子或祖孙同名并不少见,常用名则使用频率更高,据说在红衣主教府喊一声“托马斯”,会有几十人齐声应答。另外,传统的爵位沿袭制度无疑增加了人物辨识的难度,而利益婚姻使得大家族之间的裙带关系更加层层叠叠。所以,要厘清亨利八世的第五任王后凯瑟琳·霍华德与托马斯·霍华德的关系,就需要先明确托马斯·霍华德是第几代诺福克公爵,而遇到uncle, aunt, brother和sister这类词语,就只能说它们在英语中用起来有多省事,译成汉语时就有多头痛:uncle到底是叔叔、伯伯,还是舅舅或姨夫?如此简单熟悉的一个词,翻译时甚至可能耗费半日之功。正因如此,译者不仅要在三部曲中翻来覆去,还要走进历史长河,查阅繁杂的史料,甚至向作者本人求证。最后要说的是,从来没有哪一次翻译经历令我产生如此攸关生死的共情。
2020年初,我刚开始本书的翻译不久,新冠肺炎疫情不期而至,1月23日10时,武汉封城,网络上喧声震天,街道却一片死寂,只是偶尔传来救护车的凄厉尖叫。我从家中阳台往外看去,昔日充满生机的沙湖沿岸以及跨湖大桥都陷入静默,心中油然生出强烈的恐慌、愤怒、无力和悲悯之情。这是一种似曾相识的感受,我想起《狼厅》中,克伦威尔曾经因为汗热病而痛失妻子和爱女。汗热病是由亨利·都铎一世的军队带至英伦岛的一种传染病,“不到一天就可以要人的命。他们说,早餐还乐呵呵的,中午就没命了。”该病每隔几年就会卷土重来,让墓地尸满为患。根据红衣主教的规定,但凡有感染者的家庭都必须在家门外挂一把草,作为传染的标志,然后闭门谢客四十天,并尽量不要外出,而对死者,则需要用亚麻布把嘴巴包起来,并迅速下葬。伤心欲绝的克伦威尔居家一个多月,以读书和研究棋谱来排遣痛苦,他阅读《圣经·新约》和彼特拉克的作品,以及马基雅维利的《君主论》,待疫情结束后才为逝去的亲人举行追悼和祈祷仪式。想到在二十一世纪的今天,中世纪的灾难竟然成为身边的现实,我不禁感到恍惚、穿越和悲哀。就算文明发展进化,科技日新月异,自然的毁灭力量还是会让我们措手不及。但想到丧亲后的克伦威尔以阅读来渡过时艰,我决定化悲痛为力量,本着不添乱的原则,除了关注一些微信互助群并聊表心意之外,转身投入到翻译工作之中,算是在另一个战场上献智出力。
自然有轮回,历史亦如是,但历史更在前进,今天的人类毕竟有了更多的资源和手段来应对疫病。感谢全国各地的无私驰援,武汉得以渡过劫难,实现疫后重生,我也得以完成《镜与光》的翻译;感谢希拉里·曼特尔和她创造的托马斯·克伦威尔,陪我度过了有生以来最惶恐迷茫的时光。
译者于武昌沙湖之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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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歌 2023-03-23 16:06:00 镜与光 这篇书评可能有关键情节透露
翻到译后记,译者提到了三年前的年初,和那个一切开始的地方,我很奇怪没有提及作者曼特尔本人,可能是因为付梓之后才传来她去世的消息,也有可能译者刻意不提,虽然事实更有可能是前者,旦我更愿意相信是后者,因为这恰恰暗合了贯穿最后一部的主题之一——死者与生者。克伦威尔不止一次想到过,人们更愿意记得死者,就像亨利八世缅怀红衣主教,因为死者不会再犯错,也不会威胁到生者;就像克伦威尔本人记忆中的沃尔特(他几乎不用“父亲”这个词,可能他更愿意认红衣主教为自己的父亲),在字里行间他其实并没有太多怨怼的情绪,更多只是单纯的回忆,因为作者的故意设计,我们时常会感觉到距离感,也就是我们其实不了解克伦威尔本人——这往往借由回忆的形式交待,并简要的回顾之前的人生历程。这种创作方法在某种程度上起到了“复调”的效果,过去和现在的双重奏并行不悖,让我们看到了一个人物之所以是他自己的本质性的东西,我希望称其为野心。
但是并不是单纯的野心,因为我们同时还可以在克伦威尔身上发现另一种似乎和野心背反的特质——忠诚,在为红衣主教服务时,他忠于主教,在为亨利国王效忠时,他忠于国王。如果我们稍稍扩大“忠诚”的内涵,甚至可以说他忠于几乎所有人(当然除了“敌人”外)。在他能力所及之处,他试图为所有人寻找到更好的结局,这包括安妮·博林,他至少为她安排了体面的死法;还包括怀亚特,让人感觉不仅是在遵守对他父亲的承诺。我想“野心”和“忠诚”在克伦威尔这个人物身上是不矛盾的,因为他只是在忠于自己的内心,这也是我喜欢这个人物的原因所在,也是无数所谓“马基雅维利式”的人物的魅力所在,他们似乎真的相信自己可以凭借自己的双手改变这个世界,或者至少,不被这个世界改变,这其实无关于身份、地位和权力,或者说这在一定程度上正是通往这条道路的门槛。书中的克伦威尔为什么失败,仅仅在他到达人生的巅峰——成为埃克塞特伯爵两个月后,就沦为阶下囚,并在四十八天之后丧命?最简单的解释是,他失去了国王的信任和庇护,在通往权力的道路上树立的敌人最终利用这一点达成了目的,最终致他于死地。他为什么会失去国王的信任和庇护?最简单的解释是,他不能再为国王解决问题了,不再有使用的价值,就像被逮捕之前不祥的梦和预兆,血淋淋的公鸡被扔去喂狗。
我相信真正的原因是他遇到了真正的矛盾,这其实不与前文不知所云的内容矛盾,因为野心与忠心是可以矛盾的,矛盾之处不在于他想要攫取更大的权力,而在于他更执着地想要做自己,做自己意味着做自己的主人,这是权力结构上的主人所不能容忍的,不能容忍自己的手套拥有自己的思想。当做自己主人的想法被意识到了之后,他就不再被需要了,因为主人需要的永远只是仆人。我相信克伦威尔在临死前是释然的,甚至是一种解脱,因为在那一刻他读懂了托马斯·莫尔,那个思想界的巨人,在他还是跑堂的小伙计时就暗暗仰慕的大人物,那个他亲手送上断头台的政敌,在肉体死亡的这一刻,他们的精神意外地相通了。也许史书会将他们放置在不同的名录下,以“君子”“小人”‘、“诤臣”“奸佞”的两分结构进行叙事,但是这对他们来说已经不重要了,在某种程度上,他们的信念让他们得以超出自我的局限,来到一个真正更广阔的天地。在这个意义上说,他是光而国王只能是镜——反射光的光芒。
从小说这种文学体裁的方法论上说,历史小说创作的一大难点是“剧透”,不是被其他读者剧透,而是被历史本身剧透,小的时候读《三国演义》的快乐,很大程度上建立在对历史的无知上,无知者是快乐的,因为可以自由的想象,让自己凌驾于无聊的“真实世界”之上,而一旦严肃的历史介入,想象的空间将会被对于“真实”的探索和“真相”的还原压缩殆尽。我们当然可以从历史档案中梳理出克伦威尔这个人物的“真实”形象,他也许“真是”一个幸进小人,躐等躁进、狐假虎威、无恶不作,但这不妨碍我们喜欢这本小说中的克伦威尔,他是铁匠的儿子和国王的忠仆,但同时也是——在文学的意义上——一个活生生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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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d Joker 2023-11-28 23:39:38Fourth Estate2020版 随便写写 Every time i think of Christophe being an invented character, a grief gnaws inside me. What does he murmur alone towards darkness? How many cheering chitchats are actually stifling silence? How many times does he strive to make the dead work… We witness his every promotion, watch hin go higher and higher, but the air is always contaminated with anxiety. Cromwell, do u hear the bell ringing, closer and closer? Do u see the edge of ur wings melting? Sometimes i wish he were a purely fictional character, that he can cast down all his enemies, make England a better place, then lead a cheesy happily-ever-after with his household. Instead, all he's got is mirror&light, and of what kind but broken&dimmed, by the combination of which one can only see a thousand deformities, each contrives a different lie. Truth is, his story has been written ages ago, by an overlord called Fate. And often, they are not fair.
When u've been accompanied by these invisible people for so long, u'dadopt certain postures, tones&glances that once were strange to u, unawares. Till one day, probably after one casual gesture, would u realize those people have merged into u and live on as a part of u: Cromwell, Anne, even Henry. From now on, u will be the one surrounded by ghost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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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水 2023-09-26 23:58:32 镜子与光 明明知道结局,整个阅读过程时时如履薄冰时时惊心动魄。当克伦威尔开始那场发热,人们能预感到那是大结局的序曲。当他交出一直贴身收藏的那把刀,你知道他失却了保护自己的力量。当他在伦敦塔里回忆也恳求原谅,你知道他面对的是一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君主。你的眼泪仍然会止不住掉下来。一个出身卑贱的小孩,凭借自己的极度努力和天赋,赢得成长路上的一切,最终失去一切。在断头台上,那些闪回,莫非就是因为传说中亨利特意叫了一个不熟练的侩子手,以致他不能一下子死去才有的闪回? 看完了,哭了。明明知道结局,依然让人动容。如果说是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楼塌了这种故事,显得太局外人,太冷漠超然,事实是在克伦威尔人生最巅峰的时候你知道他会一落千丈,那些文字依然让人停不下来。临终前模糊的意识中闪回童年父亲边暴揍他边大喊“你给我起来”的场景太震撼。这一刻他是和父亲和解了吗?还是没有? 散落在字里行间太多短短闪耀光芒的句子: 无需因为一个谎言很古老就对它敬畏有加。 突如其来的快乐像突如其来的痛苦一样,让你眩晕、麻木。 无法回报的恩惠让人良心不安。
太多值得一再琢磨的内容,宗教,经济,法律,阶层,夫妻,父子。。。。
不甘心就曲终人散 这篇书评可能有关键情节透露
📚读完58万字的《镜与光》,结束了三部曲。最后一环节的阅读体验不是“终于读完了”,而是“舍不得合上书”。 主人公的结局明确,明知如此还是在曼特尔笔下的细节描写中潸然泪下,而且绝不是廉价煽情。 因为读的中文版,在第一部《狼厅》时就没有领会到曼特尔驾驭时态的奥妙,直到第三部《镜与光》才明白——啊!第三部的结尾是第一部的开篇,而且第二部《提堂》结尾已经说明开始和结束的辩证关系。 不知道我能不能试着描述出来我的体验,克伦威尔三部曲中无处不在的一种感觉——当某个重要历史时刻来到主人公眼前,作者在试图探讨他能否意识到、做出什么反应、是否珍重看待那个瞬间。曼特尔没有直白给读者直观的宿命论瞬间,所以比起茨威格的《人类群星闪耀时》中那十几个瞬间,不那么廉价和煽情。 📕《狼厅》读了2.5遍 📙《提堂》读了2遍 📘《镜与光》读了第一遍,不会只有一遍,我会带着浓浓的不甘再去复活一下克伦威尔的最后几年,找到一个答案:到底是哪一刻,是亨利厌弃他的转折点,直到我个人可以释怀 🎬最后,马克·里朗斯对我的克伦威尔情结亦有贡献,我爱他从《第十二夜》开始。
默然 2020-05-30 16:34:17Henry Holt and Co.2020版 国王与我 这篇书评可能有关键情节透露
原文标题:The King And I|The New York Times 作者:Thomas Mallon|编译:默然|刊于2020-03-22期《纽约时报·书评周刊》封面 原文链接:https://www.nytimes.com/2020/02/25/books/review/mirror-light-hilary-mantel.html 中文翻译首发于公众号「雪意和五点钟」(id: snowyfivepm):https://mp.weixin.qq.com/s/pxOd6nBKBTeyoWNF1W8EsQ
在希拉里 · 曼特尔(Hilary Mantel) 都铎王朝三部曲 的第二部《提堂》(Bring Up the Bodies)接近尾声时,安妮 · 博林的刽子手从断头台上拿起了她的头,“他用一块亚麻布将它裹了起来,就像裹着一个新生儿那样。” 亨利八世的秘书官托马斯 · 克伦威尔精心策划了博林的死亡,他担心自己可能很快就会成为自己的政敌操纵国王感情的牺牲品。但是克伦威尔决定继续忍耐下去。“让他们去试着把他打倒吧。”曼特尔写道,“他们会发现他全副武装,会发现他戒备森严,会发现他与未来牢不可分。”
《镜与光》(The Mirror and the Light)是从 2009 年以《狼厅》(Wolf Hall)开启的三部曲中的最后一部,通过克伦威尔的视角呈现出一幅拥挤的都铎王朝全景,克伦威尔的天性就像他所监管的宫殿走廊一样错综复杂。他有着新头衔,也有着新的财产,虽然是个鳏夫,但这个身份对他而言“太有用了,以至于不必为此悲伤”,至少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是如此。他还是一个强迫性的利益追求者,总是“环顾房间,留意出口”。他不是那种“能把自己的过去整理得井井有条”的人。在国王引发的所有婚姻和神学灾难中,克伦威尔总是被他关于残暴的铁匠父亲的童年记忆搅得心烦意乱;他年轻时在欧洲当过雇佣兵和修理工;后来追随红衣主教沃尔西,这位全能的大法官最终被亨利八世打倒。“我的主人沃尔西教导我要去尝试一切,”克伦威尔说,“不放弃任何可能性。保持所有渠道畅通。” 过去是如此鲜活地存在于当下,作者曼特尔把死者也包括在三部曲的登场人物之中。
亨利八世的宫廷是一个恐怖的小世界,就曼特尔笔下所有华美的修饰而言,它更像是奥威尔式的而不是复古式的。离奇的谣言和皇室的心血来潮造就了它的氛围。失宠是突如其来的,而且常常是致命的。亨利登上王位已经过去四分之一世纪了,他是一个非常有人情味的老大哥,不是没有羞耻心,而是沉浸在自怜之中,并达到了一种新的高度。汉斯·霍尔拜因发现画国王很容易,因为“他的脸上散发出他自己的魅力”。尽管如此,他的身体还是变得又差又虚弱。克伦威尔有一本秘密的亨利之书,像是马基雅维利《君主论》的私人定制版,通过这本书,他可以想出应对君主的虚荣和情绪的策略。
对亨利统治的威胁既来自皇室内部,也来自远方。雷金纳德·波尔——曾经统治欧洲的金雀花王朝后代,视都铎王朝为暴发户——正在欧洲大陆传播异端和叛国思想。法国国王想要从英国手中夺取加莱,即使他不得不与神圣罗马帝国皇帝查理五世结盟。在英国北部地区,一场税收叛乱已经开始。尽管如此,没有什么能长久地把亨利从祭坛前引开。他的第三任妻子珍 · 西摩跟任性的安妮 · 博林相比显得顺从得多,最终生下了安妮和安妮前的第一任妻子阿拉贡的凯瑟琳所没能生下的男性继承人。但这一努力害死了她,亨利被要求通过第四任妻子再生一个候补的男孩。
尽管他的公务时间已经很满了,克伦威尔还是为一群“咆哮的男孩”——离家出走的学徒、流氓、恶棍——腾出了时间和空间,在他们身上,他看到了艰难困苦和进取精神的结合,正是这样的结合令他得以在这个世界上获得成功。他身上有一种柔情,这种柔情甚至延伸到那些他必须毁掉、杀死或以酷刑威胁的人身上。小说中最精彩的部分是他与亨利和凯瑟琳所生的信奉天主教的女儿玛丽发生争执,迫使她发誓要服从她的父亲,而不是冒着被那些企图推翻亨利以一己私利为目的推行的英国宗教改革的人所利用的风险。
克伦威尔不得不时刻惦记着国王的婚姻。与克里维斯的安妮联姻在政治上是有意义的:亨利需要德国统治者的支持,就像她反对皇帝和法国国王的哥哥一样。在神学上,这很棘手;德国人希望亨利做出更进一步的改革,而亨利国王可能喜欢分裂英格兰的修道院,但在教义上似乎还能忍受罗马。在性爱方面,这段婚姻是注定要失败的。克里维斯的安妮——在这本书里比爱尔莎 · 兰切斯特(Elsa Lanchester)在电影中扮演的那个不可磨灭的精明版本更胆小——犯了一个错误,让亨利看到她的第一眼就退缩了。
在所有的政治和文学情节中,《镜与光》以其人物描写最令人难忘,克伦威尔扮演着我们的霍尔拜因,挑战我们将他自己的解释性评价与我们大量积累起来的对其关切、偏见和纠结的了解这两者进行对比权衡。三部曲的中流砥柱之一,也是克伦威尔关注的焦点之一,是皇帝的驻伦敦大使尤斯塔西 · 查普伊斯,他是凯瑟琳在第一次婚姻危机中的最大支持者。有着滑稽的发音错误(“Cremuel”,“Norferk”,甚至把“Wyatt”发成“Guiett”)的查普伊斯也像克伦威尔一样,是一个有成就的官员。在他们的职业比拼和诡计交锋中,两人几乎可以放下所有礼节和矜持。
如果说克伦威尔和查普伊斯预示了现代精英社会,那么诺福克公爵托马斯 · 霍华德则代表了“古老血统”和土地至上的精神。像波尔一家一样,他大多谨慎地沉默着,视亨利为暴发户——还认为克伦威尔是一个从下水道冒出来的某种肮脏的东西。他们两个无法克制对彼此的言语甚至身体攻击。“我认为你喜欢出身低微,”公爵告诉克伦威尔,“我想你是在自吹自擂。” 在考虑他们的僵局时,克伦威尔选择打一场持久战。“如果公爵是一座坚不可摧的堡垒”,那么克伦威尔“就是一台攻城机”。
不能不承认,这最后一卷的长度几乎是《提堂》的两倍,读起来变得非常吃力。托马斯·克伦威尔是一个不可思议的棱镜,也是一个圆形人物,但当我们有了1700页关于他的叙述时候,他就已经彻底变得确定了。有些重复的地方可能源于作者想给三部曲中的每一卷以一定程度的独立性,但在这本新作中,人们可以感觉到曼特尔对塑造主人公的过度热情。他那迷人的天性经常被夸大——就连亨利都说出了这样的话:“我不知道是什么造就了你现在的样子。我想,这正是上帝的奥秘吧。”——他厚重的回忆一层叠着一层地闪回到那个铁匠铺,闪回到意大利,闪回到关于沃尔西的事情上。这种效果与其说是有启发性的,不如说是令人窒息的。当玛丽小姐对他说:“我不能想象你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是怎样的。” 他想:“我也不能。我不能想象我自己。” 但读到此时,读者可能会觉得克伦威尔已无所作为。
《狼厅》三部曲可能是过去十年中最伟大的历史小说成就;前两卷都获得了布克奖。但是在《提堂》之后,这一系列就像亨利一样,变得越来越发福,越来越自负。这部终结之作在食物、习俗和仪式上显得更沉重;这像是一部关于圣徒遗物、服饰和结婚礼物目录;一段关于理想之物的史诗。曼特尔的才华从未远离人们的视线,就像这段关于滴水嘴兽的话:“外面的雨从窗户上流下来:从滴水兽的嘴里喷涌而出。” 然而,这个句子就像其他几十个句子一样,被用来在每一小节的间隔之间传递一种不详的语气,仿佛我们需要经常提醒自己,这个故事就如同克伦威尔的复杂的个性一样,确实应该施加给我们压力。长久以来我们都坚信这一点,我们宁愿独自去欣赏所有生动的、独立的细节,比如强迫性被移除的笑话,比如交缠刻有亨利和安妮·博林名字首字母的建筑装饰。当曼特尔上演“痛苦嘉年华”时,她从不吝惜笔墨。除了头和身体,你还会读到“在刑场上,从锁链上抖落的血肉。”当施刑方式是燃烧而不是砍头时,“修士举起他的手臂,这是他尚能自由移动的部分,好像在拼命抓向天堂。”
在结尾,《镜与光》从克伦威尔的倒台中恢复了一种残酷的势头。(历史小说其实不需要剧透预警,但如果你对都铎王朝的历史已经有点生疏,你可能会想跳过本文的最后几段。)在经历了之前那些宏大而艰辛的叙述之后,这本书的最后75页可能会让人觉得有点匆忙,但这种速度在艺术上与故事的意外性是相称的。就在克伦威尔被任命为埃塞克斯伯爵后,他的地位就开始动摇了。他一直都知道亨利会“耗尽人的精力”,而他自己也大限将至,就好像他是国王的妻子一样。他要为给国王介绍克里维斯的安妮和未能杀死雷金纳德·波尔负责,同时也要为王国面临的一系列新威胁负责,包括可能的来自法国的入侵。现在“国王像四月一样雨过天晴。人们改变信仰就像更换外套一样。……我们在黑暗中下棋。”
但他的老对手们,包括诺福克,有足够的光线为自己找到出路。接下来的审讯很激烈,而克伦威尔的回答极具讽刺意味。他被粗暴对待,被剥夺了徽章、锁链、文件和财产,整个过程“组织得如此整齐,以至于你会以为是他自己干的。” 如今,人们可以公开指责国王的秘书,不仅仅因为王国的不安全,还因为他有胆量穿了一件过于高贵的“紫缎紧身上衣”。他仍拥有仆人克里斯托弗的忠诚,他是“咆哮的男孩”中最活跃的一个,同时也保有他手下雷夫·赛德勒的忠诚。但他注定要被关进塔楼,去读伊拉斯谟的《论死亡之准备》,接受沃尔西和托马斯·莫尔的鬼魂造访。指望亨利的仁慈不会比指望安妮·博林来得更有成效。国王还会经历两次婚姻,但亨利的故事到此也结束了:在曼特尔取得了这些成就之后,读者很可能会拒绝从除了托马斯·克伦威尔之外的任何人眼中再来看这个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