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康洪雷:15年了,为什么我们忘不了《士兵突击》?
观察者网 2021-03-13 09:21 导读:很多人可能想象不到,2006年播出的经典电视剧《士兵突击》距离今天已经15年了。15年时间《士兵突击》的经典场面依然在我们眼前,该片依然是各大网络平台评分最高、最受年轻人喜爱的国产剧之一。更可贵的是,《士兵突击》一直是最佳征兵宣传片,激励一代代有志青年投奔军营、保家卫国。在东方卫视《剧耀东方·电视剧品质盛典》中,演员王宝强、张国强、邢佳栋,导演康洪雷等剧组主创人员重聚,一同致敬中印边境冲突中牺牲的肖思远烈士和他的战友们。观察者网采访了导演康洪雷,与他一同回忆了电视剧的创作细节,探讨当今影视市场的种种现象和问题。
【采访/观察者网 新之】 “士兵”是中国人的文化自信
观察者网:康导您好。虽然《士兵突击》的首播距离今天已经15年了,但它在各大平台依然非常受欢迎、讨论度也很高,是很多青年朋友每隔一段时间都会重温、细细品味的经典。作为导演,您认为是什么让这个片子有如此大的魅力?
康洪雷:首先,我认为《士兵突击》的成功是我们中国文化自信和文化复兴的一个佐证。同时,也是中国的青年观众对自己优秀人格的充分认可。
之所以很多观众会时不时把《士兵突击》拿出来重温,因为在这个故事里暗流涌动的优秀人格和品性是亘古不变的,虽然在现在这个时代藏得更深了,但是它一直都在。
在如今这样一个转型期社会,这样一个商品经济时代,年轻人面对现实也会迷茫、也会有苦衷,也会找不到方向,也会把士兵拿出来看一看,其实是在看自己,给自己鼓劲加油,让自己有勇气去面对昨天可能不想面对一切。我认为士兵突击的魅力在于它的精神内核可以帮助处在困难和彷徨中的人,尤其是青年人找到方向。 东方卫视《士兵突击》致敬戍边烈士家属节目视频
许三多这个人物是一个农耕文明中中国人的写照,他的成长是中国农耕文明中优秀文化的胜利,我觉得也是中国作为一个古老的农耕文明可以拿出来在世界上与其他文明比照、抗衡和借鉴。在许三多、钢七连所展现的人格力量,是我们可以在整个世界影视文化中展现的我们自己的文化自信。
观察者网:所以有很多人说,《士兵突击》是一部“成人童话”,它是写实的,更是写意的。
康洪雷:影视作品作为一种艺术表现形式,使用艺术的真实来打动观众,用艺术形象来感染观众,一切都是为艺术、为这个剧服务的,没有写实和写意的区别。所以这部剧中所有的真实都是一种艺术化的真实,但是这种真实也是来源于生活的。
许三多身上凝聚这农耕文明孕育的优秀品质 (图片来源:影视剧照)
被当成“最差新兵”,王宝强被训到自闭
观察者网:您提到《士兵突击》是一种源于生活的艺术真实,作为观众我们可以很明显地感觉到这部剧里的“士兵”们给人的感觉特别真,从主演王宝强到一系列的配角比如班长史今、班副伍六一、七连长张国强等等,都给人一种很强的代入感和子弟兵的亲切感。这样的效果是怎么做到的?
康洪雷:一部好作品首先源自好的剧作。我们的编剧兰晓龙同志,他对于部队、对于战士的生活是有着深入了解的。他下部队6个多月的时间,创作出《士兵突击》这样一部优秀的作品。所以我觉得《士兵突击》能够把兵写得真实又真挚首先是和编剧的伟大,和编剧对于兵的感情分不开的。
其次,我觉得对创作者来说,要拍好军旅题材,就要对当代军人、特别是基层军人,这些最可爱的人始终报以崇敬的心情,用崇敬的目光去注视他们,觉得这是有意义的事,从内心深处愿意为他们讴歌,为他们做事儿,为他们书写他们在边关大漠、保家卫国的生活。
再者,就是我们这个剧的演员全体都被下到基层连队体验生活,这是艺术创作必须要经历的途径。当时我们的这批演员是被送到了特种部队,比普通战士受到的训练还要严很多。
据我所知,王宝强去的第一天就被带队干部骂惨了。因为王宝强当时被送入了新兵连,我们没有透露他的身份,所以带队班长不知道他是演员,以为他只是从别的连调来训练的新兵。结果一训练发现这个“战士”的单兵素质居然这么差,于是班长恼羞成怒,把他调出来单独训练,骂得他狗血淋头。于是,王宝强就在极度屈辱、极度孤独、茫然不知所措的情况下,度过了他部队体验生活的第一天。
通过这样的特殊经历,演员就不言而喻感受到了部队这种必须要有能力、必须服从纪律、必须不能掉队的环境。
电视剧中刚来到新兵连的许三多 (图片来源:豆瓣)
在为期15天的体验生活中,给了《士兵突击》每一个演员——毕竟他们不是兵嘛——在社会上、在影视圈里完全经历不到的那种心理体验、环境体验和技能体验。所以当他们出现在我的剧组的时候,每一个人的眼神都有兵的样子。至少他们穿上军装之后像穿军装的人,而不会给观众一种他们只是脱下西装穿上军装的演员。
果不其然,在后面的拍摄中我们的每一个演员,像李晨啊、邢佳栋啊、张国强啊,张译就更不用说了,他本来就是军人,拍《士兵突击》的时候还是现役,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们在剧组发挥了部队里老兵传帮带的优良作风。我们的摄制组不仅仅是摄制组,还像是一个准军事单位,给演员提供了这样一个环境,再加上演员体验生活,剧本本身写的也是这些,几位一体就很好地体现了兰晓龙剧本中的场景。我想这就是《士兵突击》使人信服的内在因素。
观察者网:那您作为导演,是通过什么样的途径了解军旅生活的呢?
康洪雷:我们是每年都在了解。每年我都会找机会到最基层的连队里去,哪怕走马观花也要去走一走。我的目的就是我想写他们,想讴歌他们,这是我多年来一直想做的事,既然想做就要提前做很多准备。
就像这次中印边境在加勒万河谷的冲突,那是最远最远的边疆,陈红军、肖思远、陈祥榕这些烈士靠什么,靠的就是我们中国人民解放军部队优秀的精神传承、集体主义和保家卫国的责任。如果没有这种担当和责任感、没有长期以往的训练,关键的时刻你可能是冲不上去的。
中国军人不只是一份工作,而是一种血液、一种胆识,是融入到灵魂里的责任。必须来自长期以往的训练和长期以往的人和人之间的信任,你才可以产生这样一种让你在关键时刻拿得出手、顶得上去的勇气。这样的感情你不到最基层去体验,怎么能看得到,怎么能找得到呢?坐在家里肯定是不行的,必须到基层部队去,因为那里的生活是火热的。当演员们体验生活的时候,我已经准备好了。
“流量”只是赚个吆喝,没有质量凭什么看你?
观察者网:然而我们看到现在的娱乐圈商业浪潮中,这样一种扎实的创作越来越稀少,取而代之的是流水线式的“速食”产品,您会不会担心上面您提到的那种工作方式和文艺工作传统被抛弃,被高度商业化,甚至是“流量经济”所取代?
康洪雷:我一点也不担心。我认为随着商业化的成熟,行业会更加需要“工匠精神”——十年磨一剑,才能做出最优秀最精准的产品,它绝对不会浮光掠影。现在的老百姓要的是货真价实的东西,对于艺术作品也是一样的,尤其是电影。随着时间推移、工业化程度越来越高,工业化要求要精准,如果没有丰富的经验、扎实的底蕴和高超的工艺,你凭什么能作出一部让如今这些受世界电影滋养的青年人认同的作品?你觉得靠“抖机灵”就能让青年观众认同你?那是不可能的。
所以我觉得青年导演可能比我们那时候更加艰难。因为他们必须更加懂得深入生活,到第一线去掌握第一手资料,然后用他们的技术手段来呈现一部让今天的观众、特别是青年观众,甚至世界观众认可的中国影视作品。
你刚才说到的那些现象,我认为是短暂的。一个国家在转型期向市场迈进的时候,都会出现这样的问题。我觉得不要慌张,美国当年大萧条的时候,不是也出现很多令人不耻的事情吗。我们的社会在发展,我们要用发展的眼光看,骗人是无法长久的,骗子会被列入“失信人名录”的,逼着你要诚信。
艺术创作是同样的道理,逼着青年导演去掌握一手资料,逼着青年编剧投入到一线火热的生活中去,你才能采集到和我们心灵深处紧密相连,扑面而来鲜活的生命。现在电影的票房越来越高,这些票都是观众用兜里的钱买的,凭什么看你的电影?凭流量?不见得。
观察者网:但是我们看到的情况是,现在的电视剧市场网剧成为主流,市场下沉,流量成为指挥棒。可能你花了很多精力、很多时间去做一个好作品,不如一个情节比较幼稚无脑的剧能赚钱?就导致好像“烂剧”越来越多,而好剧出现的频率越来越低了。
康洪雷:我一点也不担忧,我认为我们要允许这样的现象。我们的社会在发展,互联网是一个新型的载体,你总得允许有一个开始,总得有“流量”吧;但是也不要忘了,拼到最后,进入“耐力赛”的时候,拼的永远是人格、是人物、是故事。就像一个新产品出来,一定会有铺天盖地的广告宣传,但存活下来最重要的还得靠品质。 现在只是一个时代的开篇,开篇我们总得开好吧,赚个吆喝,吸引大家往这里看。网剧才刚起步几年时间,互联网会不会完全取代传统媒体我们还要再看,但毫无疑问互联网是年轻人的平台,年轻人也希望获得有营养的东西,而且这种营养应该是持续的。艺术产品一定要是有营养的,因为它是一个精神产品。
除了养眼球,还得养思想、养内心、养人格,对吧?一定是这样的。现在年轻人很辛苦,谁愿意996干12个小时的活儿、回家躺在床上连上wifi拿起平板看一两个东西,结果还乱糟糟的——你这里面的苦难还不如我生活中的,我凭什么看你啊?你对人生的阐述还不如我大一的认识,我凭什么看你?
所以流量一定是暂时的嘛,最后还不是得靠真才实学?演员同志们不都是这样吗?你流量演员的青春容颜能有多少年,能跟你一辈子吗?最后还是要靠实力说话。实力是什么?是你对丰富生活的认知,是你艺术技能的精湛,是你演员与演员之间合作的和谐。
“流量经济”的现象确实存在,但咱们不着急,我们应该有包容心。但是我特别相信,它最终一定会回归到内容,回归到艺术创作的本性上来。所以我们没有必要和流量对撞,我们始终低头走在现实主义的道路上,当我们回来的时候,可以讲出更加至纯至美的故事,手法会更加精纯。
“士兵系”为什么牛?因为我们只选对的,不选贵的
观察者网:咱们回到《士兵突击》,这部剧不仅给大家带来了一个时代经典,也向中国影视行业输送了一大批优秀演员,不仅主角王宝强,还有陈思诚、张译、段奕宏、张国强、邢佳栋等一批配角也都随之走红,成为中生代男演员的中坚力量,这批人当年被称为“士兵系”。您觉得是什么造就了“士兵系”男演员群体,他们有哪些共性和个性?
康洪雷:这批通过《士兵突击》成名的演员,我觉得他们的共性首先是他们通过自己精湛的演技诠释了中国文化自信,赢得了无数的中国观众们对他们的最高认可,成为了他们的拥趸。要说个性,我们每个演员都有个性。在选演员的时候,我们当时坚持“只选对的,不选贵的”。
“士兵系”成为了一批优秀演员共同的名字 (图片来源:网络)
比如王宝强,我们当时给选角导演组提供的演员要求就一句话“唇红齿白,一笑一口大白牙”,所以王宝强来了。第二,王宝强的成长经历和许三多有极高的相似度,于是演员和人物在某个节点突然接近的时候,这就是一个不得了的事情,艺术的闸门和生活的闸门会突然同时打开,两股洪流汇聚在一个渠道里,成为大家想要看到的有营养的涓涓泉水。许三多就是这样诞生的,演员和人物极度弥合,所以王宝强就贡献了这么好的一个人物,非常高级的一种表演。
在《士兵突击》里有很多这样堪称教科书的高级表演。比如钢七连的伍六一,他的腿在集训中坏了,这样一个优秀的士兵在那个时代专业意味着这么多年的努力全完蛋了,他身边的朋友一起帮他想办法,在钢七连连长高城的斡旋下让他做了一个司务长。按说是一个好事,结果伍六一不买账,他认为“部队哪有瘸子当兵的”,坚持要走,不愿意给部队抹黑。于是就产生了激烈冲突,最后高城一个大嘴巴打在他脸上,两人抱头痛哭。在现实中这段戏感动了很多人,很多观众说就喜欢这种铁骨铮铮。还有一个场景,当伍六一受伤,矮小的许三都背着高大的伍六一一步步往终点挪的时候,那种感觉就叫朋友。
再比如,成才这个人物也给人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其实成才和许三多是同一个人,他们是一个人身上的AB面。他们来自一个村,但是性格和为人处世完全不一样。成才身上充满了当代的“技术性”,充满了表面的交际性,而许三多身上充满了原始、本色甚至不自信的味道,但是他体内又潜藏着很多优秀的文化基因和人格,在部队环境下慢慢点燃了文化长河中孕育的优秀品质,而成才的“技术性”随着人与人交往的展开反而越来越吃不开。我们在社会上,用什么样的方式存在,用什么样的方式和人打交道,是每个年轻人摆在每个年轻人必须要面对的问题。
成才与许三多是人性的AB面(图片来源:视频截图)
所以这一批演员能得到观众的认可,是人物帮了忙,靠人物、靠故事,靠他们身上与人物接近的气质被人们记住,拥有了粉丝。演员和这个人物接近,就可以来,如果不接近就不能来。
不能像现在很多剧选演员看“流量”,只要这个演员有流量,不管合不合适非要人家来;结果人家来了,反而破坏了作品。一个戏,不是拿来孤芳自赏的,总得“高级”一些吧。“流量”如今确实代表了价值,但是有些人物他不合适啊。很多年轻人古装剧的步伐都没有学会,你让他穿上袍子演古人他就不会走路,虽然我们没有经历过古代生活,但是我们有感知啊,它不是那个味儿,就减弱了我们观影的体验。
《士兵突击》中,比如李晨饰演的吴哲是城市背景高学历的海军技术兵。李晨本人对工业技术、机械、汽车、模型这些很喜欢很有研究,喜欢新生事物。张译本人当时正在经历离开部队,纠结到底留在部队当干部还是离开部队继续演员事业。当时他很纠结,他饰演史今退伍的那场戏当天正好也是他退役,当车经过天安门广场时,张译嚎啕大哭,那份无奈和眷恋已经说不清是自己还是人物了。这场戏成为《士兵突击》最经典最催泪的场景之一。
总而言之,演员对了,一部戏就成功了一半。
史今班长退伍前的最后一个愿望是看一看天安门(图片来源:视频截图)
搞CP?耽改剧?我对《士兵》同人喜闻乐见
观察者网:《士兵突击》火了以后衍生出一系列有趣的现象,很多可能是超出您预想的。比如说,这部没有情感戏份、全员男性角色的戏吸引了大批女性粉丝,带火了一大批以本片为蓝本的网络同人文学创作,甚至很多作者将里面的人物组成CP,创作“耽美”题材故事。近期有消息称,一部最初以《士兵》人物关系为题材改编的同人小说《麒麟》将要电视剧化,您对此怎么看?
康洪雷:我觉得影视作品最大的市场是唯一性。《士兵突击》这部剧所处的环境、故事的进程就没有女性角色,所以我没有想过要人为干预,非要加入女性角色,我认为更重要的是要符合艺术创作的规律,要浑然天成。
至于能得到这么多女性观众的喜爱,我一开始是没有想到的。其实在我的眼中,无论是男性观众,还是女性观众,都是一样的观众。分析男观众、女观众各自爱看什么,我觉得是理论家的事,作为创作者一定要尊重观众,但在创作过程中又不要太多考虑观众。
对于你提到的二次创作改编,我觉得只要是有利于中国影视的发展,只要改编的东西有营养,对观众的需求有促进,耽美也好,CP也好,如论怎么改编我觉得都是好事。我们上学的时候老师也让我们改编名著,因为这些作品有很强的文学性。文学性强,人物刻画好,为什么不去改编?你说的CP也好,网络文学也好,耽美也好,包括《麒麟》都是源于此,是大众对人物理解的角度更进一步了,在这个基础上改编一些优秀的作品,更符合现在的口味,没有什么不好。
我主动请缨《冬与狮》,兰晓龙的剧本太漂亮了
观察者网:最后一个问题,也是广大影迷非常期待的,您与兰晓龙老师再度合作的抗美援朝题材电视剧《冬与狮》,现在的进度怎么样,会有什么样的故事呈现给观众?
《冬与狮》讲述了抗美援朝志愿军的故事(图片来源:豆瓣)
康洪雷:这部剧是2月20号开机的,其实去年我们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由于疫情太严重,被迫推迟到了今年年后。由于制片方的要求,具体细节不便透露太多,但是有几个方面我非常愿意和大家分享。
首先这是一个战争戏,我对这部剧信心满满,也做了大量的案头准备。兰晓龙老师的剧本写得非常漂亮,我是主动请缨才得到了这次导演的机会。其次,我认为这部电视剧是中国目前最难拍的一个电视剧,因为它是工业化极强的一部电视剧,考验着从出品人到制片人、到导演、到整个团队,甚至到我们的演员,考验着我们每一个人的工业自觉和工业的协同能力。只有这些环节过关了,这部电视剧才能拍好。
《士兵突击》不是一部军旅剧。只是一部以军旅为背景的个人成长剧。一个人在成长过程中能遇到的问题,男主角几乎全部遇到了,以我个人鉴赏水平来看,这是中国影视剧史上最好的一部电视剧,没有之一。每每生活中遇到过不去的坎,就会翻出来看一遍。
期待冬与狮
康洪雷:导演得当一个非常挑剔的观众
中国青年网
2023-09-12 08:03
■本报记者 王彦
“一个愚笨得带有点木讷的许三多凭什么被年轻观众推崇?因为在他灵魂深处,有些优秀的品格是和我们这个民族血脉相连的。耐力十足、忍辱负重,你曾以为它是株无用的小草,几天后回过身再看,参天大树已长成。这样的坚韧与耐力,也是我们通过林场三代人的故事想要讲述的。”
康洪雷,许多观众心目中品质保证的名字。《激情燃烧的岁月》《青衣》《我的法兰西岁月》《士兵突击》《我的团长我的团》《推拿》《父亲的草原母亲的河》……他拥有四部豆瓣评分9分以上的作品,8分以上的剧集达到两位数。他的最新作品《父辈的荣耀》在央视一套播出,绿水青山的主题融入一方水土一方人的点滴生活,真实的肌理呈现林业改革背景下东北百姓的生活变迁,不急不躁沁入人心。8.7的高分,印证了观众对康洪雷作品的再次认可。
像是剧中插曲所唱“有温暖的炉火,陪着时间慢慢成长”,观众为剧中流淌的岁月与温情垂泪,为宋留喜、顾长山、陈兴杰三代人身上的精神气质振奋,“泪目”成了最常出现的弹幕。但在接受本报记者专访时,这位从业超过40年的导演说,创作者恰恰需要避免“感动”,“导演不能动不动就被感染了,他必须是个非常挑剔的观众。只有导演在片场当个理性又苛刻的旁观者,替观众先‘审’一道,交出的作品才经得住更多人评头论足。”
一群年轻人选择讲述父辈的风霜雨雪
《父辈的荣耀》从上世纪九十年代讲起,林业改革的背景下,三道沟林场的伐木工人在漫长却又剧变的20多年时间里,追求理想、实现生态文明的传承。
厚重的题材、父辈的生活,是部看起来就很“康洪雷”的作品。导演也坦言,自己就是剧中那段并不久远且仍在持续的“历史”的见证者。“我生在内蒙古,从小对东北林区有着耳闻目睹的熟悉感。山林的变化,我们亲眼见过,从过去茂密的原始森林到经济砍伐后的斑驳,再到如今国家公园树林茂密、河流清澈、一些珍稀动物重新回归。几代林业人的故事,他们的荣耀与迷惘,他们与大山之间难舍难分、难以名状的情感,我们这代人也都有所感受。”所以当这个本子被递到康洪雷面前时,他毫不意外。
但真正激起他创作欲望的,是一群年轻人选择讲述父辈的风霜雨雪。“策划、制片团队是群90后,他们对这样一个题材感兴趣,让我这个60后老导演觉得很有意思。剧本还是赵冬苓老师写的,人文情怀浓郁、文学底蕴深厚,那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呢。”康洪雷说,“我想用年轻一代的视角看看我们的过去、今天、未来,我们能在彼此的青春里获取什么样的精神共鸣。”
“在我们的传统文化中,‘靠山吃山、靠海吃海’有着千年的惯性。而在新时代,我们要把向山索取转换为封山育林,朝着‘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这样的文明理念迈进,这对住在山里、用在山里、吃在山里的人来说,是一次翻天覆地的变化和震动。”康洪雷说,在这个过程中,必然会遇到矛盾与纠葛、迷茫和困顿,这部剧就是想告诉大家,当代中国人是如何解决这些问题的。“同时也想借此跟大家探讨,我们的来时路在每一代正年轻的人的脚下,是如何走到今天的。”
在富有烟火气的生活景观里,《父辈的荣耀》透过年轻一辈的视角展开了几代林业人的变迁。“我们年轻过,能体会年轻人的共性:本能的叛逆,想去探寻外面的世界、未知的领域。”康洪雷说,剧中的陈兴杰便是如此,他怀抱“一定要考出大山”的执念,又在经过社会历练和自我价值的探索后,找到个人理想和社会意义的交集。创作者选择由陈兴杰的视角来讲述,“因为三代人、一个民族作为整体的认知发展,它不仅仅是年轻人回溯往日的一个入口,本质上还沉淀着我们灵魂深处的民族认同与自信。”
在真正的生活中触摸生活的痕迹
年轻人的视角既定,但表演需要额外的功课。康洪雷坦言,对于怎样把一批青年演员带入1997年前后东北林区小镇的生活日常、人物的认知局限中去,他曾是不确定的:“东北山区的孩子怎么说话、怎么待人接物,都决定着整部作品的味道,故事必须在对的味道上,才能娓娓道来。”
剧组开始了深入吉林林区的体验。他们把当地林区的老工人们请来座谈了整整三天:一个林业工人如何刚进林场当学徒,第一天、第一个月、第一年都干了什么,全在记忆中被激活。剧组主创随后深入林区,和当地人一起生活,和当地的同龄人、老一辈人朝夕相处,康洪雷觉得,演员需要在真正的生活中触摸生活的痕迹。
2022年,东北最冷的时节,《父辈的荣耀》开拍了。之前的体验效果很快在片场得到了检验。《觉醒年代》的陈延年让康洪雷看到了张晚意身上的清澈感、坚定感和孤独感,这恰是陈兴杰需要的气质。体验生活后,来自武汉的张晚意提出人物走路的姿势需要调整,因冰天雪地里走山路的生活环境使得当地人走路时脚抬得比较高。实打实的拍摄也在加分。有场夜戏,住校复读的陈兴杰端着水盆在户外洗袜子。剧组拍摄期遇上了长春最冷的一个冬天,偏巧那晚的大风吹得柔光板直晃悠,不断有阴影晃动在演员脸上。“拍了九遍,演员的手就一直泡在冷水里,没有二话。”康洪雷说,当年轻演员自身的成长痕迹被隐藏,加上对的剧情、服化道,一个成长于东北林区的青年形象有了被认同的起点。
更多认同来自对人的细腻塑造。顾兆喜被判入狱,任何角度研判,都是情感爆点的一场戏。可康洪雷给饰演母亲的刘琳提了个要求:不哭。在长山爸爸刚做完手术的特殊时刻,平日里宽厚温柔的存花妈妈反而是面上最镇定的那个,尽管她内心早已溃不成军。“我佩服郭涛和刘琳两位演技派,一收一放,表达细腻。”平时岿然如山的父亲隔着车流嘶吼了一嗓子,日常情感浓酽的母亲把悲恸留给自己。“刘琳没哭,反倒我在监视器后呜呜流泪了。”只是,这段情感流露被康洪雷小心隐藏,“我否认我眼圈红了,做导演的要警惕那么轻易被感染,因为你面对的观众永远有着更五味杂陈的人生体验”。
事实上,无论题材厚重的军旅剧、年代剧,还是《青衣》《推拿》等关注小众群体的作品,克制的深情、困苦中的闪光,总是康洪雷花心思琢磨的事。《激情燃烧的岁月》里,偏执的石光荣在天寒地冻时用心窝给褚琴暖脚;《士兵突击》中,许三多执着地修路,一根筋却令人动容……这一回《父辈的荣耀》播出,三个孩子围拢的炉火再次戳中观众的内心柔软处。那是长山爸爸、存花妈妈给予的最温暖人情味,也是生活最难时普通人情感的高光时刻。
康洪雷说,他有时会在地铁车厢里假装溜达,实则关注大家都在手机上看什么。打游戏、购物、刷短视频,太多媒介都在争夺注意力,在这个原速观看就是胜利的播出环境里,导演必须先替观众挡一道。这样的制播环境既是媒介迭代客观造成的,也和行业内部的追求相连。他庆幸,自己从来是个有点“叛逆”的创作者。当年,他守着兰晓龙“无反派、无女人、无爱情”的剧本,经受住从资方到平台的质疑,捧出今天年轻人心目中的经典《士兵突击》。他也确信,创作者倾注的匠心,会最直接地反馈在作品中。
“我相信,今天的年轻人并不仅仅喜欢一些薄的、速成的东西。理想与热爱、我们内心深处的记忆,是不会过时的。”
(来源:文汇报)
《我的团长我的团》10周年:最后,我回家做饭
澎湃新闻 2019-03-05 17:56 2016年的时候,我沉浸在一部电视剧里五天,第五天头上,我看累了,睡着了,这一觉就睡了几个月。几个月后我发现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于是去了一趟云南,去了一趟腾冲,去了一趟龙陵,我在国殇墓园一排排地祭奠,回来后开始大量阅读滇缅抗战的相关史料。
往后,我逐渐认识了一些朋友,那些朋友从这部剧开播时就开始了。十年来他们自制了两本书,一本是评论集,一本是拍摄地手册,都取得了书号;十年来他们仍旧在激烈地讨论着这部电视剧,而且这个数目一直在增加;十年来他们自发准备有各种周边,这次十周年更是自发毛笔字手抄原著,并装订成册;十年来他们每年都会去腾冲、龙陵折纸船祭奠亡灵,有人甚至把剧中一个角色的家盘了下来,开了间客栈……
网友“荷岸少年”手抄原著的第43章
这十年来,甚至说中国电视剧史上,比这部剧影响力大得多的剧比比皆是,但有哪部剧会有一批源源不断的观众持之以恒地这么做,我想不到。
它影响到的,甚至还包括那些参演的演员们。
主演段奕宏说过这是他生命中最重的一部作品,他说:“因为我很看重,我不想时常把它拿出来,它就在那儿了,我不太愿意去消磨它。它已经在我的身体里,我不想把它当成一个调侃。”在泰国拍摄《非凡行动》时,他独自去了泰国北碧府,独自祭奠了那里的远征军碑与孤军墓,他也没对谁说过这事,很久以后有观众去了那里,看到了他的名字,这才被人知晓。
网友“艾麓恩”在泰国拍摄的照片
另一个主演张译至今在网络论坛的居住地写的还是“禅达”。
王往就像阿译附体一样,拿出几乎所有积蓄去南疆筹办希望小学,写歌教那些孩子汉语,看着他做的事好像在耳边听到这句话:“如果我三生有幸,能犯下他犯下的那些罪行,吾也宁死。我死也不要成为他们那个样子的活法,脑袋瓜子里面乱糟糟,一天到晚浑浑噩噩,完全是满脑袋瓜掏糨糊嘛。”
张国强这么多年来也一直在资助希望小学与抗美援朝老兵。 …… 你看见了,他们都有很重的化不开的心结。其实有一个人是没有心结的,那就是这一切的开端,编剧兰晓龙。那天跟他聊起来时,他说,当他写完《我的团长我的团》之后,他的一切情绪都没了,都放下了。
没有结构,只有情绪
必须要指出的是,《我的团长我的团》是没有戏剧结构技巧的,这一点很不可思议。我曾经用经典的三幕式结构和人物配置试着分析过这部剧,结果发现,毫无效果。
很多观众其实不知道,《我的团长我的团》第一集和第二集在剪辑顺序上和小说是不一样的,小说是先写了一群人找猪肉白菜炖粉条子,再是虞啸卿征兵,电视剧是反着来的,可很多观众愣是没有发现,仍然沉浸在其中看下去了。
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这部剧前两集的几个事件之间没有强逻辑因果关系。这在戏剧上是很危险的,一部戏最重要的是第一集,第一集里最重要的是前十五分钟,那是在建置人物和全剧的主线,主角要有主动性,主角要有自己独特的性格,观众得通过这场戏知道你主角是谁、你要干什么,从而代入进来。
很明显,《我的团长我的团》完全没有这一点。它上来就是一群溃兵齐刷刷躺在滇西某小镇,无所事事。一幅纷乱的画面,一群无聊的人,互相插科打诨,看起来对什么都毫不在意。
而第一集有哪些戏呢?一是张译饰演的孟烦了的回忆,一是孟烦了和罗京民饰演的郝西川(兽医)的对话,一是虞啸卿的一番慷慨激昂,一是虞啸卿手下的整编征兵……
发现什么没有?如果你熟悉戏剧结构,你会发现这四场戏都是状态,没有事件,没有人和人的互动,找不到反派,找不到主动因,你只能从戏份上判断出孟烦了可能是主角。
但你仍然能够看下去,并且看得很低沉。
这是《我的团长我的团》在戏剧上最让人觉得可怖的地方,它抛开了常见的戏剧套路结构,而代之以一种非常难以驾驭的东西,两个字:情绪。
电视剧《我的团长我的团》43集,小说《我的团长我的团》43章,全部都是靠情绪把所有的戏连接起来的,这很冒险,甚至可能说是几乎办不到的,但每当有能办到的作品出来时,每个人都会陷进去。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情绪呢?
康洪雷导演和兰晓龙编剧做完《士兵突击》,本打算做一部《隋唐演义》,正巧兰晓龙手头上有一份史迪威的大纲,拿给康洪雷导演看了之后,他们去和制片人吴毅聊,聊了二十分钟,突然就决定了,要做中国远征军。
二零零七年清明节,兰晓龙和康洪雷来到了一个地方,松山。这是一座叫做松山的山,一座位处勐腊乡的松山,一座架在滇缅边境的松山。
在松山上,兰晓龙发现了一座墓碑。
一座两平方米的墓碑,什么都没有。
兰晓龙说,他在想这里究竟埋了谁呢?于是上前一看,然后整个人都傻掉了,脑袋“轰”的一下炸开了。
这座墓碑没有名字,墓碑下埋了八千人;因为这座山叫松山,是中国远征军里松山战役的遗址。松山战役有另一个名字,叫做“松山血战”,在这里日军伤亡1250人,国军伤亡7763人,极其惨烈。
兰晓龙找了一个树丛,直接往后一趟,双手紧扣,闭着眼睛,周遭特别安静,只有康洪雷以烟代香坐在墓碑旁看着他。
而兰晓龙在沉思……不,不是沉思,后来兰晓龙自己说,他也不知道那时他在想什么,非常混乱、非常复杂的情绪,根本无法用一两个词来概括。就在那一刻,兰晓龙知道自己要写一个什么样的剧本了,他希望写出来的剧可以让观众看完后,有他在树丛中躺下闭目时脑子里那糟糕的感受。
《凤凰非常道·兰晓龙采访》截图
于是,《我的团长我的团》诞生了。
就是这样一部讲述中国远征军滇西抗战部分的剧,我们不妨试想一下,如果用传统的戏剧结构做,会怎么做?
首先先确定对手,对手第一是日本人,第二是国民党内部的蛀虫。而主角呢?主角可以是很多人,但具有代表性的,一定得是有巨大转变的,一定是从不想打到最后愿意为了家国牺牲的。
乍看起来,我们现在设想的这份人物配置和《我的团长我的团》也差不了多少。这部剧是讲述的一个炮灰团为了反击江对岸的日寇而进行的一系列动作,那么日本人自然是第一反派了,而在故事最后,国军自己人不来救自己,导致全军损伤惨重,这也是第二反派。
看似合情合理。可是问题来了,你还记得日本人是谁吗?登场过吗?
即便算上原著小说(小说比电视剧多一些内容),有名有姓的日本人也才三个,一个是被段奕宏饰演的死啦死啦截获手枪的立花齐雄,一个是对岸的日本人头目竹内连山,一个是王大治饰演的不辣在故事最后的伙伴横山光寺。其他日本人呢?那只是叫“日本人”。
甚至在故事里,立花齐雄、竹内连山和横山光寺都没有多少篇幅放在他们身上,大家可能更多只记得这些名字,却并没有觉得他们有多可恨、给主角们造成了多大的困难。
第一反派,居然没有做?
那第二反派呢?剧中倒是有了,一个叫虞啸卿,一个叫唐基。在主角们冒死潜入南天门,等待虞啸卿他们进攻时,虞啸卿和唐基的上峰下令了,攻击立止,直到三十多天后,能够获得最大利益时,他们才开始有所动作。看起来这两人确实是反派了,但如果他们是反派的话,那也只是在故事最后时。
之前的三十多集呢?那时的反派又是谁?那时的上峰是在不停制造麻烦吗?
仔细想想你就会发现,《我的团长我的团》它的反派压根不是什么日本人和国民党高层,这些都是传统戏剧结构里的具体人物,如果这些具体人物没有建构、也没有对主角造成直面的威胁,那他们算什么反派?
继续回到那个问题,只要是戏剧,就必须有动作、有对抗性,那么反派是谁?
答案已经出来了,反派是自己。
没有结构,只有情绪;没有敌人,只有自己。
我相信兰晓龙在做这部戏时是掏空灵魂的,就像罗京民后来说的那样,兰晓龙要把你的灵魂拉出来在太阳底下晒晒,再拍拍,然后再装回去。
在这种情况下,人物小传其实是没法按传统方式做的,因为你再怎么做,都很难完全复刻一个人的灵魂,除非你是先有了这个人的灵魂,再去复刻这个人物。
——事实上,《我的团长我的团》是先有的这批演员,再慢慢根据演员调整的角色,以至于到最后康洪雷导演发现,有的角色就只能这个演员来演,“这是我可以做的手脚”,兰晓龙这么暗暗地想。
所以在第一集和第二集里,尽管有那么多看似毫无逻辑关系的戏,它们被打乱了剪辑,可是这却丝毫不影响观众的观感,因为这些人物是一开始就活在那里,不需要你特地把他们写出来,这些情绪是一开始就呈现在那里,不需要你特地去烘托出来。
兰晓龙说,他从没觉得《我的团长我的团》文艺,虽然在很多人看来,这里面有大量的过场戏,可是这些过场戏不是废戏,是情绪戏,是灵魂戏。
惭愧地说,看《我的团长我的团》时,我经常猜不到下一场戏会写什么,但当它出现时,又觉得异常合理。——哪怕那只是过场戏。
比如在第三十八集里,张国强饰演的迷龙回到家,他们马上就要去南天门了,就要去死了,在死之前,他回到家不是像之前那样先跟老婆上官戒慈欢好,而是先想着修一个水槽子,把水归拢了,让它往一处淌,这样到了下雨天,水就不会淌成满院子。
《我的团长我的团》第38集截图
这场戏“没头没尾”,迷龙的行为“莫名其妙”,但它一下子震住我了,我想不到这个细节,而这个细节的一切出发点都是:我明天要上战场了,我明天可能就要死了,我明天可能回不来家了,我今天要把家里的事情给干完。
它看似轻飘飘,其实比起任何生离死别都来得重,哐当一下砸到我心上,积郁良久。
这种看似反常但非常合理的细节很多,对一些只想看剧情的观众来说可能是废戏,但其实不是的,它用大量的细节前赴后继地推动着故事往前进。
第十二集里,炮灰团被拉去师部,师部要审死啦死啦了,却被一群人先关在了小黑屋里,不辣高呼:“哎,我要看枪毙人呢!”
兽医闻言,连忙着急说:“嗳嗳!话没有这么说的,好像你想他死似的。”
《我的团长我的团》第12集截图
然后不辣就沉默了。
不辣想死啦死啦被枪毙吗?不想。不辣想看人被枪毙吗?也不想。
但他着急,他担心。所以在此之前他不承认死啦死啦还活着,在此刻他却一秒都不愿意等,这种心态,这种不对自己诚实的心态在那样一个环境下瞬间流露,换作我可能只会说不辣忧心忡忡地想着怎么帮死啦死啦脱罪。
这句台词我想不到,在我有限的观剧记录里,也没几部剧做到过类似效果的。
死啦死啦就是炮灰团的团长,是这部剧的魂。
我信谨慎,你信什么?
死啦死啦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兰晓龙在跟段奕宏谈的时候说,如果把人分成三十六种性格的话,这个人不是三十六种中的任何一种,他都在三十六种每个人身上偷一点,用口水粘在一起,形成第三十七中、自己的性格。
段奕宏接了这个角色,后来他跟兰晓龙说,我看不懂,看第一遍、第二遍、第三遍,乃至拍摄过程中很多时候我都是懵懵懂懂的,但经历的很多事情夹杂在一起,我就更深地理解了这个本子的一种力量。
一种什么样的力量呢?除了文首提及到的对段奕宏的影响外,这里还有一个细节。当《我的团长我的团》拍到第五个月、第六个月的时候,他从生理上都起了反应——只要一坐上那个车就开始头晕和肚子难受,到了现场就吃不下,恶心。但段奕宏没有抱怨,因为他是龙文章(死啦死啦给自己起的名字),他抱怨的话,这个人物就废了,他必须强迫自己,第一个站起来化妆,第一个站起来问大家好。谁都累,谁都疲疲塌塌的,但他必须像龙文章那样,点燃大家的希望,在别人最疲惫的时候得学会给大家说学逗唱。——一方面是点燃自己,另一方面是影响他人。
死啦死啦是怎么影响他人的?这个问题要追溯到这部剧的剧眼,也是这部剧的魂。
死啦死啦说了一句话:“我想让事情是它本来该有的那个样子。”
《我的团长我的团》第12集截图
这场庭审十分精彩,十分重要。先是让段奕宏用报菜名的技能托出沦丧区的那些美食,再紧接着菜名化为地名,直接在观众面前晒出已经丢失了的土地。
足足说了三十分钟,然后说,记性有限,不足三分之一。
仗打成这样,恐怕所有的中国军人都该死。他们没死只是因为上下一心地遗忘了。
兰晓龙神奇的笔端让“报菜名”和“国土沦丧”发生的神奇化学效果还未曾在哪一部抗日剧中看到过。对那些抗日剧来说,写实已是奢望,更何况是这么拔群的艺术感染力。
文首提到的段奕宏说不愿消磨的,也是这段台词,后来康洪雷追着段奕宏让他念这段长长的台词,他总是羞涩地说“我背不出来了”。
其实没有忘记,只是不想记起。
正因如此,每个人都信死啦死啦,大家愿意把命交给死啦死啦,犹如在溺水中找到了一根稻草,于是死死地抓住了,再也不松开。
死啦死啦就做了大家的稻草,他游啊游,他很累。
在第29集时,他望着孟烦了,喃喃自语:“我很想把命交给你,那是件多么省心的事,只要你别把它当成路边的马粪。”
《我的团长我的团》第29集截图
把命交给死啦死啦的人们其实是不懂死啦死啦的,他们只知道跟着死啦死啦能赢、能活下去,而孟烦了却不尽然,他知道死啦死啦。
孟烦了,北平南城人,读过书,父亲留过学,外号“烦啦烦啦”,自称“小太爷”。小太爷是读书人出身,当年也是一腔热血,日军打过来时他就要上战场,要从军。 第二十集里,他跟王往饰演的阿译说:“一致对外那会,大棍子刚挥过来就吓尿啦,幸好立马水龙就浇过来啦。我就一边往上顶一边想。这回总没人看得出来啦。” 这句台词很重要,为什么重要呢?因为它是孟烦了的底色。
首先,孟烦了不是因为活不下去了才从军的,他是满腔报国热情才去的;其次,孟烦了是从书桌里爬出来的,他压根没有经历过这个世界,所以这个世界一狰狞,他就吓尿了。
在第一集里,我们看到孟烦了的自述:“我叫孟烦了,是中尉副连长,在长达四年的败仗和连绵几千公里覆盖多半个中国版图的溃逃中,我的连队全军尽墨。要活着,要活着。就算你有这个信念,也算奢侈。”
《我的团长我的团》第1集截图
这时的孟烦了,在长达四年的败仗中,只剩下了一个信念:要活着。哪怕这也很奢侈,但他脑子里已经没有那么多爱国、救国、报国的想法了。
我们的小太爷为什么烦啦烦啦?因为他在故事一开始时就已经解构了自己,他不相信一切了。
——不,那只是他告诉自己,他不相信一切了。
这样的人心思是很灵敏的,他能看透别人的花花肠子,当死啦死啦最后在想着要他们去死的时候,他也立马感受到了,他严词拒绝了死啦死啦。然后转头又去问兽医,这件事该不该干?
——他其实很想信,他心里一直想,只是他找不到一个可以让他信的人,现在有这么一人了。
孟烦了在庭审上,帮死啦死啦辩护时说:“我就常想,说要有那么一人能一直带着我们哥儿几个一块往前冲,谁都不猜忌谁,多好啊!可是没这人。我们还是跟一块儿吵啊,骂啊。谁都不信谁,谁都不服谁。我们也勇敢,但是我们软弱。一直都没这人。可是现在,师座,我们有这人了。他几乎能把我们哥儿几个从西岸活着带回东岸……”
要理解死啦死啦这个人,我们必须从其他人身上来看,因为死啦死啦是一个妖孽,一个妖孽很难用一个词来形容,但一个妖孽可以让别人发自内心地追随。
哪怕死掉。
妖孽会怎么做呢?
在第十六集,他从师部带回了一个人,豆饼。一个在前面的故事里大家都忘记了也忘记了其姓名的少年,可死啦死啦记住了他,连最不值钱的小炮灰他都没忘记。 但很遗憾的是,死啦死啦不忘记豆饼,不是为了让他回到家乡,颐养天年,而是为了给豆饼希望。
正如小太爷觉得死啦死啦在打绝户仗时怒吼的那样:“你骗我们有了不该有的的希望,明知不该有我们还在想胜利!明知会输我们还在想胜利,明知会死我们还在想胜利!想胜利!”
《我的团长我的团》第10集截图
死啦死啦要这批人去打仗,事实上这批人都想去打仗去胜利,虽然大家都不想承认这一点。
把自己解构了个干干净净的小太爷,是最不愿承认的。
直到他遇见了死啦死啦,他开始信。
信很重要,死啦死啦最羡慕的人是李晨饰演的张立宪,因为张立宪始终信任着邢佳栋饰演的虞啸卿,那是他的神,张立宪可以把命交给虞啸卿,只要虞啸卿别把它当作路边的马粪。
那死啦死啦信什么呢?
很多人没有注意到那句话,也是在庭审上,死啦死啦说:“我信谨慎。”
这四个字非常重要,我们再强调一遍:我信谨慎。
《我的团长我的团》第12集截图
谨慎不是软弱和逃避,谨慎也不是激情和冒进,谨慎就是谨慎。谨慎靠的是常识和对这个世界的足够了解。
谁软弱?谁逃避?除了死啦死啦,都有,甚至于包括死啦死啦自己也有一些。
在祭旗坡上,国军和日军在怒江东西两岸对峙,怒江是天险,一般日军打不过来。
正常的思路是让东岸国军奋勇抗战,利用怒江的凶猛从而拒敌于西岸,但在这里面,兰晓龙别出心裁地写出了放一小部分日本人进东岸这个情节。
故意放日本人进入自己的腹地。这不是汉奸行为,这是为了让自己不能再睡。
“死都不怕,就怕不安逸。东岸有了日本人,我们就不敢再睡。”
它从敌人来、将士死的模式中跳了出来,直指我们“自己人的心脏”。这不是普通的抗战剧。
但请不要就此认为死啦死啦是战争狂人。当虞啸卿问他从哪里学的打仗时,他说他看过很多死人。
虞啸卿又问了一遍,他又这么答了一遍。虞啸卿站了起来,我们都知道他是个暴躁的家伙——冰山一样的暴躁,所以他一言不发,他拔枪快得很,快到你尽可以相信他十七岁就杀过人,然后他一枪轰在死啦死啦两脚之间。
其实在场的所有人都听懂了,孟烦了听懂了、迷龙听懂了、阿译听懂了……乃至于还不认识死啦死啦的克虏伯也听懂了。
但虞啸卿听不懂。
虞啸卿和死啦死啦是非常强烈的一组对比,另一组强烈的对比是张立宪和烦啦烦啦,而有趣的是,虞啸卿是张立宪的神,死啦死啦是烦啦烦啦死活不肯承认的神。
虞啸卿是怎么上战场的呢?他在吃米粉,忽然有个学生在他背上贴了个纸条:“国难当头。岂能坐视?”——虞啸卿受激,上了战场。
而张立宪是学生兵。看起来他瞧不起炮灰团,但一个有意思的细节是,当小太爷在他面前提到罗曼蒂克时,张立宪愣了一下,显然他的知识其实不如看似低人一等的小太爷。
虞啸卿慷慨激昂、张立宪神采风扬,他们都很年轻,但他们没有见过死人,没有见过死人的战场,所以他们很冒进。小太爷之前也是这样的城市小资产阶级,但他活下来了,所以他开始接触这个世界。虞啸卿和张立宪还没真正接触过,所以他们很容易就激进就狂热,一旦失败就颓废就沮丧,本质上没有差别。
死啦死啦看明白了这一点,当在故事最后,他跟虞啸卿说一天内虞师必须攻上南天门,否则他们必死无疑时,虞啸卿说四小时,四小时虞啸卿在竹内的尸体上摆好虞师的酒桌。这时死啦死啦立刻明白了,他转过头跟弟兄们说,做好等待四天的准备。
虞啸卿很生气,但事实证明,死啦死啦的谨慎知道虞啸卿不够谨慎。
死啦死啦一直记得那一千座坟,他是在死人里学会的打仗。虞啸卿不知道。
而烦啦烦啦和张立宪呢?烦啦烦啦看着张立宪在小醉姑娘面前壮怀激烈,入骨缠绵,张立宪要养她,要娶她,什么都不要,只要她好。张立宪要带她回他们的四川家乡,张立宪是她的哥哥她的弟弟,她的丈夫她的情人,张立宪只是要把他未知的全部将来在十分钟内全部许诺掉。
烦啦烦啦知道这事他自己办不到,于是烦啦烦啦呻吟着,他真年轻,他真年轻。
他真年轻,他真年轻
在要上南天门之前,张立宪和烦啦烦啦都在找小醉,但烦啦烦啦什么都不能说,他只能跟小醉喝点酒,说说话,聊聊天。
张立宪没有负担,所以张立宪能把把他未知的全部将来在十分钟内全部许诺掉。
烦啦烦啦不一样,他身上活了一千人,所以在第三十四集里,小醉对他说:“你天天都挂在脸上,眼睛里也是,到处都是。你从来都只有半个人在这里跟我说话,还有半个在江那边。”
《我的团长我的团》第34集截图
烦啦烦啦已经不年轻了。
它第一次出现在小书虫身上。
炮灰团们无所事事,他们在帮迷龙搬家,用尽了敲诈、耍赖、欺压,这时一个穿着学生装的小书虫走过,他背着用木头钉制的一个携行书架,穿过炮灰团。阿译和小太爷看着他发呆。
他俩的过去都是那样的人,但现在他俩成了这样的人。他们不再年轻,年轻的小书虫来了。
小书虫是年轻的。为什么小书虫要出现呢?或者说为什么他在故事中间时要出现?
因为死啦死啦是谨慎的,但死啦死啦的谨慎来自他的常识,来自他见过很多死人,可他不知道怎么让事情是它本来该有的那个样子。当小书虫出现时,他意识到了,但他也不肯承认,所以他找到了小太爷,想要小太爷说服小书虫。
《我的团长我的团》第16集截图
结果显而易见,小书虫反而用语言和行动说服了死啦死啦。
小书虫后来加入了共产党游击队,小书虫后来牺牲在了怒江对岸。
前后不超过五场戏,却给全剧种下了一颗种子,给死啦死啦种下了一颗种子。
年轻,其实是《我的团长我的团》里最重要的词汇之一,它最早出现在故事中间,一直持续到了故事最后。电视剧没有拍,但不妨碍我们提及。
打赢日本人后,就要进入解放战争时期了,死啦死啦跟虞啸卿说:“西进吧,别北上。”
死啦死啦没有像上政治课那样分析各方面的原因,观众不爱看,那也不是死啦死啦能理解的,但死啦死啦是一个有常识的人,他很谨慎,所以他说:
“错一定输给对。年轻总会取代年老,只要它真的年轻。”
大家都很混沌,大家都衰老了。所以大家一点也不真诚,他们都不愿面对自己的内心。在第三十八集,当大家要去南天门之前,他们在篝火晚会上,在浑浑噩噩地唱着曲子。
他们真的浑浑噩噩吗?他们已经唱了快四十集了。
孟烦了在一旁独白:“我看见天下第一的戏子,他们声称如果太较真,他们在背井离乡的第一天就会死去,可他们天下第一,他们用百劫不死百毒不侵的一条烂命在唱他的大戏。他们同时嚎着二人转,梆子,京剧,川剧,黄梅戏,花鼓戏和广东戏,因为在被迫的有难同当中,我们混淆不清的不光是口音和小曲,还有我们的灵魂。”
《我的团长我的团》第38集截图
虞啸卿以为自己并不衰老,他以岳飞为榜样,最后证明他失败了。
死啦死啦不一样,他怕安逸,他也怕死亡,所以他谨慎,他随时随刻都保持着一份战栗与警惕。他从不惧怕战争,事实上可能他也没有那么在乎死亡,但他又是最在乎生命的。
矛盾么?矛盾才是死啦死啦,才是第三十七种性格。当他口头上说不在乎时,却又忽然转过身,颤声问声称见到了天下飘的死人的烦啦烦啦,他们过得好么?
死啦死啦最后找到了答案,那就是年轻。
他死之前给烦啦烦啦留了一句话:“孟烦了。你也是个妖孽,怀疑的妖孽,又是希望的妖孽。你不报,因为你总记得希望。烦啦,别老烦,试试看。能不能让死了的人活在你的身上。”
张译后来说,小说后面的结局没有拍很遗憾,因为这句话是孟烦了的大转变,恰恰因为这句话,他整个翻了个身,开始变成了不起的人。
因为年轻,所以不能轻易死去,所以《我的团长我的团》里每个人的死都是有意义的。
第一个死亡的叫马驴儿,那是一根火柴,是战场中的小小火苗,是曾经弃学从军的孟烦了,但他死了,孟烦了流落到了西南,成了划不上火的潮湿火柴。
第二次死亡属于李乌拉。东北佬,原名李连胜,其实打过很多败仗,葬送过整个排。迷龙也是东北佬,天天打李乌拉的那种东北佬。但是李乌拉战死之后,却是迷龙先轻轻踢了他一下,没有动静,然后迷龙一声不吭背着他,因为这是迷龙身边唯一一个活着的东北佬了。李乌拉走了之后,迷龙彻底迷路了,自此而后他只能唱着混淆着灵魂的“你要让我来”。
那么唯一一个活着的川人要麻的死则会让不辣和豆饼失去了什么呢?他们不一定能想清楚。他们可能也没法理解小书虫和世航。“祖国昌盛、民族万岁”,真的有愿意点燃自己的火柴吗?
但他们开始思考自己活着的价值。
“初从文,三年而不中;后习武,校场发一矢,中鼓吏,逐之出;遂学医,有所成。自撰一良方,服之卒。”兽医说得对,他不是被日军炸死的,他是伤心死的。他一直在想帮助每一个人,虽然谁也没有得到过实质性的帮助,兽医死了之后大家发现,没有手可以握了。
《我的团长我的团》第36集截图
孟烦了因此改变。孟烦了一直在犹豫。他开始想燃烧自己一次,但他又害怕燃烧自己,于是他想兽医告诉他不要燃烧自己,其实他想让兽医告诉他要燃烧自己。但兽医死了,他得到答案了,他要燃烧自己。
为了让孟瘸子从潮湿的火柴变成想要燃烧自己的火柴,已经死去了这么多人。
然后大胡子燃烧了、蛇屁股燃烧了、麦师傅燃烧了。还有个人叫豆饼,大家又把他给忘了。豆饼已经死过一回了,那时大家忘记了他。后来豆饼回来了,大家发现自己并不记得豆饼的名字。
已经死过一回的还有迷龙。迷龙上次是死啦死啦要杀他的,这次还是。迷龙的死开启了炮灰团的覆灭。炮灰团的覆灭不是来自死啦死啦的死,而是来自迷龙的死。因为炮灰们总觉得,人在某些事情上是只能用一次的,从南天门下来后,不该再有人为之而死,但现实告诉他们,这是妄想。
所以死啦死啦坚决不同意带兵北上:“师座,西进吧,别北上。”死啦死啦看到了小蚂蚁和世航背后的年轻,看到了南天门三十八天和迷龙之死背后的衰老,他知道打不赢,所以死啦死啦只能自杀。
意外的是,跟着死啦死啦一起自杀的,是那个经常一句话不说的克虏伯。这一点也不意外,克虏伯没那么多想法,他脑子里就一个念头:团长。
阿译是最后一个自杀的。他终于知道死啦死啦说的是对的,他终于知道他当初对死啦死啦的背叛是错误的,所以阿译只能自杀。
紧接着,全书中最震撼我的一幕出现了。
孟烦了被俘虏了,他哭得很伤心,死啦死啦死的时候他都没有这么伤心,因为死啦死啦又说对了。
书中这么写道:“于是我目睹了几百个久经沙场的老兵,向一个手无寸铁的小孩投降。我只好捂着脸。把自己窝在车座上无声地恸哭,因为我很想我的团长,他死的时候我都没有这样想念过他。”
网友“要烦死啦”饭制《我的团长我的团》结局截图
死啦死啦要孟烦了活下去,他让孟烦了试着把那三千个人活在他身上,于是孟烦了的记忆被三千个占满,占得小醉如果和他一起生活,就是陪了三千个死人。可他非常喜欢他们。以后属于他们。
写到这里,我要反驳两年前对《我的团长我的团》的评价了。那时我对它的评价针对的是民族性、国民性和小人物的意义。如今想来,这些都对,但都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年轻。
很多主旋律作品是打左灯向右拐,《我的团长我的团》恰恰相反,它表现出了什么是真正的年老,什么是真正的年轻,它是打右灯向左拐。
它告诉你,什么是事情本来该有的那个样子。
什么样子?
“草是绿的,水是清的,做儿女地要尽个孝道。你想娶回家过日子的女人不该是个土娼,为国战死的人要放在祠堂里被人敬仰,我这做长官的跟你说正经话时也不该这么理不直气不壮。人都像人,你这样的读书人能把读的书派上用场,不是在这里狠巴巴地学作一个兵痞。我效忠的总是给我一个想头。人都很善,有力量的人被弱小的人改变,不是被比他更有力量还欺凌弱小的人改变。”
结语 回家做饭
兰晓龙上次跟我说,写完《我的团长我的团》后他就走了出来,我是相信的。当一个人把自己异常复杂的情绪全部解构了,再重新建构时,情绪就已经变了,留下的不再是不可说,只是没必要说。
还有很多朋友没有走出来,也还有很多朋友正源源不断地走进去,这很好,这也不必慌张,因为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去经历。
而最重要的是什么呢?我深深记得一个细节,康洪雷导演在云南拍摄时,跟演员们说,不许到老兵家里去,不许去,你去就是把他整个平静的生活打破了,然后你走了,他怎么办?
是啊,平静的生活。
《我的团长我的团》第43集截图
“我很想笑,我不想笑,老头子笑起来不好看。我们都有了各自要回的家,现在我要回家做饭。于是我与那辆车渐离渐远,我回家做饭。”
这一幕如此地隽永,无论是电视剧的结尾还是小说的结尾,都一样。
我回家做饭。